向著歷史的方向前進:採訪薛翰駿學長

▌訪談人:李宜軒、廖品硯、黃子晏。
撰稿人:李宜軒。
▌訪談時間:2019.12.8
▌責任編輯:謝孟吾、林婕琳

我們四人和學長約在北投的咖啡廳,捷運站外還是陽光熱烈,市集裡人聲交雜,一轉入巷口,十二月的北投慢慢安靜下來,迎面而來的空氣也彷彿轉冷。

今天訪談的薛翰駿學長,是97級畢業的系友。在歷史系畢業之後,當過地方記者,也曾進入立法院書寫國會觀察,包含自由時報、沃草等媒體上都還有他的筆和鍵盤寫下的足跡。而公視台語台在今年(2019)成立後,學長則在這裡擔任節目企劃。這些不同的工作經歷,看似是隨著生命的不同機緣轉變方向,但只要對社會的核心關懷一直守在心裡,沒有動搖,那麼不管往哪裡走,每一步其實都是通往終點的路。

薛翰駿學長

讀歷史ê基因(tha̍k li̍k-sú ê ki-in)──臺大歷史

說到這條路的起點,我們首先問學長,是怎樣開始喜歡、進而確定大學就要讀歷史學?學長說,透過學校推薦,他在考大學前就填選了臺大歷史系,不過學長也半開玩笑地說「在我們(臺南一中)這種理工男校,你選了社會組基本上代表你已經放棄自己的人生」,透露出所有選讀歷史學的人年少時都承受過的疑問。現在回望過去,一切其實沒有那麼多原因,在學習的路途上,對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的熱忱自然而然地浮現,而學長也從歷史科的學習中得到充沛的回饋,自然就堅定了通往歷史學的路。於是臺大歷史學系成為志願卡唯一的一欄。

進入臺大歷史系之後,系內的課程不僅教給他歷史學基本的研究與寫作方法、中國史的相關知識,這樣扎實的訓練更是在思考、行事的方式裡留下明顯的痕跡。不過學長也說,將高中生的歷史系想像帶進大學後,總有落差,「那時候我們有些朋友都開玩笑說,歷史系應該改名叫做中國歷史學系」學長一直對近代臺灣史很有興趣,但當時的歷史系比較少有這樣的資源。當系上的課程好像與臺灣社會無所連結,同學普遍的學術興趣也和自己不太相同,他自然而然向外系的課程去尋求知識的滿足──從社會系、政治系到法律系,有些課滿足了對臺灣社會現象的好奇、有些甚至改變他看待學術與社會的方式。

但走出文學院吸收的飽滿力量,沒有把他帶離歷史學身邊,歷史學的基因從來沒有消失,而是悄悄地留在身體裡,帶領他用歷史學思維來思考、論述與求證。

那行那學(ná kiânn ná o̍h)──自由時報到沃草Watchout

畢業之後,學長考入自由時報,投入了記者的工作。他說,讀大學前,並不是以進入媒體業為目標,但對臺灣社會的興趣卻引領他前進。在自由時報的日子裡,學長在桃園寫各種警政、社會新聞,對他來說這裡和他原本熟悉的地方,好像是兩個世界──不只從臺北學校離開,碰到真實的社會環境,這更是一份幾乎沒有休息時間的工作:只要是自己責任範圍內,即使是半夜的火警,也必須立刻處理。此刻回望,學長卻肯定地說,地方報紙對初出學校的新鮮人而言,是非常好的磨練,也是很珍貴的機會。即使是繞路,都不會是白費。

被引薦到沃草之後,是另外一扇門的開啟。沃草做的是國會報導,因為配合立法院開會時間,當記者像在上學,九點抵達、五點結束,有時候中午就和立委一起下課。不一樣的是,其他媒體的報導,著重即時發出新聞,但在沃草,他們慢慢等到會議結束之後,再決定主題要寫什麼,像這樣一天發一則,甚至有時候,不發也可以。學長甚至說,「我會看看其他媒體寫了什麼,避開他們寫過的東西。」多做的這一步,就像在學校做歷史研究、寫文獻回顧一樣,而把一件事的脈絡和細節交代完整,更是歷史研究所重視的能力。

我們忍不住插話「這樣記者不會很累嗎?」學長點頭,但笑說過程並不覺得疲憊──一頭栽進複雜的世界裡,做無盡的觀察、整理和書寫,就像歷史研究一樣。雖然困難,但學長談起這些工作時的興味盎然,彷彿難題都在此刻化解。雖然對媒體工作已經熟悉,但不變的是探頭探腦的好奇心。學長認真地說:「那些報導的題目真的只有非常有趣和普通有趣的差別,我從來不覺得無聊過。」

有時連讀者都不一定在意那些細節,但學長堅定的說,「也許除了我之外,沒有人關心,但把那些重要的事弄清楚,就是我的責任啊」。這樣的能力需要一定的時間累積,所以我們問學長,怎樣能從單純關心一個議題,到能提出自己的觀點?他說,需要的還是興趣與熱情。他深深記得以前上陳熙遠老師的明清檔案與歷史研究時,陳老師告訴他們要找到你自己看到會覺得很興奮的東西當作工作,才能長久有熱情,老師說自己看到檔案就很興奮。而他自己發現看到法律條文、立法院的議事規則、慣例以及政治運作背後的邏輯.也會覺得很興奮。他鼓勵學弟妹,一定要找到自己看到會覺得興奮的東西。只要有熱情、努力累積,自然能夠擁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學長與同學對談

相拄會著(sio-tú ē tio̍h)──公視台語台

公視台語台在2019年七月成立後,學長就帶著這些好奇與熱情,來到公共電視台工作,把過去工作的經驗與想法擴大帶給更多的人。他做的是談話性節目,像一個小型論壇一樣,設定每日討論的題目、向觀眾介紹事件的背景,剪輯成新聞帶、製作成手板,並且和來賓共同討論。例如最近節目上就在談礦業法、集遊法等議題。學長說,「好險以前有學台語文字的書寫,現在才用得到。」也因為先前學歷史、寫新聞的經驗,讓他對從平面到電視台的工作還算上手。

帶著一樣的好奇與充沛的能量,他繼續前往下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但在很多議題上,如對原住民議題、轉型正義和勞工權益的關注和支持都不會消失,無論在什麼位置,他說,都會努力將那些議題呈現出來,實踐自己的理念。

四界走跳(sì-kè tsáu-thiàu)──給歷史系學生的建議

首先,學長很推薦我們學習台語文的書寫,特別是最近臺大台語文社在「台灣ê店」有開設課程,很建議我們去嘗試。他特別說,對歷史系學生而言,不會讀寫本土語文其實是一大遺憾,例如當過去學者專家在做二二八及白色恐怖的口述訪談時,受難者講的大多是台語,如果是用中文記錄,往往就會遺失了一些語詞的意思。學長還說,「我們今天要研究法國史,老師會要求我們要會讀寫法文,那為什麼研究臺灣史的人不用會臺語文、客語文及原住民族語文這些臺灣本土語文呢?」能夠讀、寫本土語言,對於做臺灣史研究或在社會工作的人,都能有很大的幫助。

至於其他,學長則簡單地說,大學最好多多參與、嘗試社團、演講等,若有興趣往媒體發展,則建議在大學時就去學生媒體多看、多寫,因為媒體是個重視經驗累積的工作。

最後,學長也以自己的經驗強調,最好能多接觸異溫層以外的世界,特別是當未來必須做出決定、發揮影響的時候,如果對世界的認知有偏誤,就會做出偏差的決定。

對於高中生,學長也鼓勵說「想讀歷史系首先是不能玻璃心」。只要清楚自己內心想要的、堅持的是什麼,即使工作不與歷史學直接相關,都可以在各自的領域有所貢獻。例如一個歷史系學姊在擔任公務員時,把學甲交趾陶藝師葉王的作品登錄為國寶,讓更多臺灣的元素進入國家文物當中;又或者,越來越多歷史學者投入轉型正義的工作當中,處理過去遺留下來的傷痕,也努力面對歷史教育帶來的世代分歧。一個歷史系畢業生,或許沒有直接對應的出路,但很多人分散在各地,以歷史學的核心思維作為引領,各自投入自己的領域,就會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學長與訪談同學合照

結語──動身起行(tōng-sin khí-kiânn

從臺大歷史系,到歷史系之外廣闊的世界,每一步,都看似隨性──因為大學室友讀政治系,常被推薦去修政治學系的課;因為在花蓮服役,搭火車經過宜蘭時,剛好看到自由時報的招考,退伍後就進入自由時報工作;又湊巧遇朋友引薦,就這樣到沃草工作;開始學習台語文的隔年,台語台正好成立,就這樣換到節目企劃的工作。

如果時光倒流,沒有那些機緣,我們今天聽到的,會不會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呢?

就像我們問學長,高中時怎麼會喜歡歷史,進而想在大學讀歷史學的時候,學長說,這樣的喜歡是沒有原因的。他也只是跟著這些興趣的指引,漸漸地一直努力累積、充實自己。就像家在臺南的學長在花蓮當兵時,想要回家不是買南迴鐵路,就是必須買到宜蘭的車票,再搭到臺北,這樣一路慢慢回家。然而,不管是經由宜蘭,或是選了南迴鐵路,雖然路途遙遠,只要一直記得家在的方向,那麼每一次動身,都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