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代里民到全球公民

卜正民教授《社群.王朝》講座紀要

▌時間:2019年10月23日(三)19:00–21:00
▌地點:台大新生教學館405教室
▌主講人:Prof. Timothy James Brook(Department of History,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主辦單位:史志:台大歷史系學生會學術部、臺灣商務印書館

▌撰文:童冠傑
▌責任編輯:黃子晏

卜正民教授

演講的一開始,卜正民教授先分享了他研究明代的緣起。西元1975年,老師在復旦大學學習中國古代文學,師從李慶甲教授。在閱讀經典中,他接觸了李贄與王夫之,從而對明朝產生興趣;研究題目也從3、4世紀的宗教史,轉變成佛教信仰與明代社會的關係。在研究時,他發現明末的學術著作中,對於明朝的名聲普遍觀感不佳,這有可能來自明遺民以及清朝政府抨擊,認為明末充斥著敗壞的風氣。然而透過當時的歷史文獻,老師認為明末並非墮落的社會,而是健康、有活力的階段:經濟商業的發達以及倫理思想的轉變,是極具學術價值的時期。

完成論文後,老師一方面對於國家社會的課題感興趣;另一方面,也反思同一世代學者對魏復古(Karl August Wittfogel)國家專制主義學說的討論。承接著先前的論文,老師藉由研究佛教在地方社會的運作與思想,寫了《為權力祈禱》(Praying for Power),以及討論明末商業與倫理思想的《縱樂的困惑》(The Confusions of Pleasure);這兩本書都是由基層的視角,討論下對上的關係。

然而,老師發現他未曾充分考慮明代政府的想法,於是有了下一本書──《社群.王朝》(The Chinese State in Ming Society)。本書的發想來自一位美國編輯,他認為老師寫了許多分散的小題目,為何不統整出書呢?

於是這本書藉由里甲制度、賦稅制度、書籍、佛寺等管理制度,討論明朝政府的組織與運作,它如何與基層社會聯繫?權力如何在上下之間流動?政府如何藉由制度沿革控制社會並獲取資源?而人民又如何期待國家的保護與己身的自由?

聽眾爆滿,全場專注聽講

約莫西元2000年左右,老師將研究視角轉向全球史,這緣於《縱樂的困惑》中,觀察到明代的商業發展與社會變遷,與全球的貿易互動有密切關聯。之後書寫《維梅爾的帽子》(Vermeer’s Hat),研究思路便不再僅思考中國基層與政府之間,而是中國與世界之間的關係。老師說明,中國是藉由基層人民出海,在呂宋島、爪哇島、蘇門答臘與越南等地,與外國商人、傳教士的互動,讓中國與歐洲再聯繫。之後出版的《掙扎的帝國》(The Troubled Empire),則是以氣候史的角度,觀察明代的社會。

而在2018年出版的Sacred Mandates一書,則是與荷蘭漢學家Michael van Walt van Praag和Miek Boltjes合作。和《維梅爾的帽子》討論的全球史角度不同,本書側重於三個傳統:

成吉思汗的蒙古、藏傳佛教和儒家的中國 — — 分別代表了不同形式的文明權威和法律秩序。此觀點並非將國際制度僅僅看作是獨立國家之間相互作用的現代趨勢,而是發現了區域之間和區域內部複雜歷史的影響。

他們選擇了清朝作為研究主體,因為清朝的統治思想同時融合三種傳統。此課題啟發老師思考不應該單獨研究明朝,而是將元明清歸類為一個獨特的時期,重新理解中國。

卜正民老師

這也影響了下一本書,2019年出版的Great State: China and the World。本書不再使用由費正清提出的「衝擊 — 回應」學說,而是將目光放在13世紀的蒙古時期,老師與蒙元史學者Lhamsuren Munkh-Erdene合作,說明了大國概念的出現。當成吉思汗統一了蒙古草原,並開始向外征服,蒙古進入新的時期。他們不再稱呼蒙古國(Mongol ulus,此為鮑培轉寫),而是大蒙古國(Yeke Mongol ulus);大蒙古國並非指蒙古成為一個大國,而是蒙古為大國中的一部分。1271年12月,成吉思汗的孫子忽必烈(薛禪汗)入主中國,其統治的中國稱為大元;大元的「大」字並非尊稱,而是國名的一部分。這一方面來自中國《易經》的「大哉乾元」;另一方面則是承繼蒙古傳統,「大元」指的是忽必烈的統治區域,是大蒙古國的一塊區域。而忽必烈具有雙重身分:是大蒙古國的大汗;同時也是大元的汗,也就是皇帝。

之後蒙古政權瓦解,朱元璋崛起,將其政權稱為大明。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老師認為此舉是說明大明意圖徹底取代大元的政權,朱元璋雖然想要抹除蒙古在中國的勢力,但如果你問他何為國家?國家的權力?法治?統治?他會給你蒙古式的回答。明太祖的後繼者,明成祖朱棣,更加展示了統治手法的蒙古元素:與西藏結盟(設立烏思藏都指揮使司)、多次發動對北元的戰爭,以及為鞏固在國際上的統治地位,遣鄭和下西洋。然而西元1449年的土木堡事件,明英宗朱祈鎮被瓦剌部的也先所俘,使大明的統治趨於閉鎖。於是大清固倫(滿文Gurun,即國家)登上了歷史舞台,發跡於東北的滿洲人擊敗大明,也繼承了元朝以來的大國傳統;但他們比起前兩者,更具軍事力量與組織性。老師認為大清作為一個政治實體統治中國,並不僅是中國傳統影響滿洲統治者,滿洲傳統亦影響中國本土。

西元1911年,大清覆滅,中華民國(The Republic of China)建立,他們並沒有追隨過去的大國。老師笑道,反而是其鄰國朝鮮改作大韓民國,日本則稱為大日本帝國;日韓的作法,是為了抵抗當時在亞洲的西方帝國主義,將大國的想法轉變成帝國的概念。老師說明,Great State: China and the World這本書並不是討論政治科學,而是

觀察13–20世紀,中國與非中國地區是如何嘗試進行交流?在這八個世紀中,中國的統治階層與人民的聯繫、互動為何?而以大國作為題目,是希望將歷史上的中國放入世界進行討論,而非分開論述。

在演講的尾聲,老師強調自己是明史專家,而非全球史專家。也提醒大家,從事全球史的研究,必須精通某一領域,才能進行細緻的研究,不會落於泛泛之論。老師並半開玩笑地向現場觀眾說,自己不會叛逃明史研究,要大家不要擔心未來看不到相關著作。

卜正民老師

後續的發問時間,內容大致能分為學術研究的經驗分享與學術關懷。

老師提到美國蒙元學與新清史的研究思路,對於他在書寫新書Great State: China and the World時,具有啟發性作用。蒙元學大家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強調,應該將中國放入內亞史的範疇進行對話與討論,而不是將之獨立於歐亞大陸文明之外;新清史則關注中國在清代擴展時期,與亞洲諸民族的往來關係。老師藉由本書強調,現今中國的形成,不只與中原的發展息息相關,更受到內亞、東北等地影響;若是忽略這些因素,中國研究便會流於片面。

當有聽眾提及華南學派時,老師笑著說宋怡明(Michael A. Szonyi)是他的學生,算是淵源極深。他也相當喜歡華南學派的研究方式,亦即利用地方史料與田野調查,深入理解地方社會運作,及社會與國家間的權力互動。「歷史是日常生活的積累」,華南學派對於基層社會現象的分析,同時也是老師的研究關懷。

至於全球史的研究,老師則是分享研究時的心得與困難。首先是研究方法的不同:社會學與政治學探究結構模型與互動,解釋不同國家與社會的差別;

全球史則是分析國際與內部社會的歷時性變化,所以對各國歷史都需要有基本認識,也就提高研究的門檻。

其次,全球史的書寫恰可反思──「國家」作為歷史書寫分類是否合適。「全球史是認識地域與世界的互動」,國別史的書寫方式,會讓讀者容易忽略對外關係與國際情勢;然而全球史的研究,又無法詳細剖析國內社會景況。所以老師認為,國別史和全球史並無高低優劣之分,反而能相得益彰。

老師專注傾聽同學提問

由於老師是英語學界的漢學家,現場也有讀者請教老師,從西方的立場,對中國復興、香港抗爭等事件的看法。老師回答道,「歷史學家不做歷史事件對錯的判斷」,因為價值的取捨往往受到當時的政治、社會影響,不會一成不變,且通常前後矛盾。而歷史學者的研究多半出自於興趣,例如老師研究中日戰爭的通敵者,並不是因為他認同「漢奸」的行為,而是因為好奇當時人們如何在國與國的夾縫間求生存。然而老師也正色說道,

When I see a nation killing its people, I protest. I protest not as a historian, but as a citizen of the world.

「歷史學的任務是避免評斷現今,同時促使大眾思考當下。」當我們對現在的社會現象感到疑惑、不解,便會思考是什麼因素形塑現在的我們,而歷史學家是幫助大眾瞭解他們的生活與過去的聯繫。老師認為,中國與世界的學生,都應該要學習中國歷史與文化;但不是過往強調的官修歷史,而是民間社會的歷史。因為「一個人的影響力或許渺小,但由眾人組成的社群,其影響力十分可觀」,現代中國的形成並不是由單一政府主導,而是其人民在不同領域與世界互動產生。換言之,中國與世界對話的進行,取決於國民,而非統治者。而臺灣與海外華人,熟悉中國傳統文化,又能借鑒西方學說,提出新的看法,能夠成為中國與世界聯繫的橋梁。故老師提醒我們,如何維持現有基礎,促進雙方的溝通及與世界的聯繫,是未來台灣相當重要的課題。

卜正民老師

透過老師分享學思歷程與研究的經驗、心得,我們有幸認識一位西方漢學家,在研究的不同階段,以不同問題意識與視角研究中國史的歷程,並思考老師對於現今局勢提出的精闢見解與關懷。或許即如科大衛(David Faure)的名言,「我們讀歷史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我們藉由勇敢提出不同問題,以多元的面向觀察社會,才能讓生活過得更好。如何將這晚的所見所聞,轉化成自身學識、生活的養分,便是我們今後的課題。

會後合照

望向未來,你看見什麼?

歷史系友座談:蕭宇辰x胡芷嫣

▌時間:2019年11月29日(五)19:00–21:00
▌地點:台大歷史系會議室
▌主講人:蕭宇辰、胡芷嫣

撰文:林晏廷
▌責任編輯:黃子晏

歷史系的畢業生中約有65% 選擇從事非史學研究的工作,出路相當多元;也因為如此,許多歷史系學生對未來感到徬徨。這次的系友座談,我們邀請到了蕭宇辰學長與胡芷嫣學姐來和我們分享求學與工作經歷。

台灣吧簡介

2014年成立的新媒體公司,由謝政豪、蕭宇辰、林辰與張佳家所創辦。目標是「讓台灣成為數位內容的燈塔」,將知識轉譯為詼諧有趣的內容,包括歷史、法律、科學、哲學、教育等學門。

故事StoryStudio簡介

「從生活發現歷史、 從臺灣看見世界,從過去想像未來。」

2014年成立,網站中的文章是「寫給所有人的歷史」,致力於知識傳播以及公眾教育,將專業的學術知識轉換成平易近人的文章,以故事讓歷史與文化走進每個人的生活。

「台灣吧」共同創辦人:蕭宇辰

從第一支影片到成立公司

學長曾任景美女中與復興高中的歷史老師,實習時自許能為台灣教育帶來不一樣的改變,充滿期待地踏入職場。期間讀了很多書,也做了許多不一樣的嘗試,當時學校推行平板電腦融入教學,他在課堂上也會放自己剪的影片幫助學生更了解歷史。但學長發現,相較於中國史與世界史,台灣史的素材非常短缺,幾乎沒有相關的影視作品可以輔助教學;而佳家學姐畢業後則是出國讀視覺設計碩士,發覺在國外大家都不太認識台灣,常常將台灣與中國搞混。因此學長和佳家學姐討論,決定製作影片向大家介紹台灣史。

2014年9月1號,台灣吧釋出第一支影片「賣台?後藤桑の如意算盤」,談論日治初期日本在台治理狀況。他們將焦點放在「臺灣賣卻論」這件小事上:當時日本瀰漫著自我貶損的風氣,欲把台灣賣給法國。影片從這點切入,探討日本賣台的動機,講解當時的時空背景以及後續發展,將日治初期台灣的樣貌生動描繪。上片三天即獲得十萬次的觀看,雖然議題較為小眾,但這在當時是非常爆炸性的成長,所以台灣吧團隊決定進一步思考如何經營。

台灣吧團隊第一年以群募資金形式,把「動畫臺灣史」做完;接下來的核心問題就是「組織化」,最後決定成立公司。其主要原因是考量現實因素,以及將理念延續擴大:學長希望讓拍攝影片在社會機制下成為活水,而不是靠捐款支撐,證明拍攝影片有價值的方式之一,即是創造獲利來源。電視劇《王牌大律師》裡古美門律師曾說過一句話

「愛上醜陋,唯有正視這個世界本身就是醜陋的,甚至正視自己也是醜陋的一部分,才能真正認清世界的樣貌,進而推動一些改變。」

學長以此闡述自己從原本希望設立NGO的理想,到後來認清事實,與夥伴開設公司經營台灣吧的理念。

蕭宇辰學長

挫折之後再出發

2015年,台灣吧發布「哲學哲學雞蛋糕」的影片,並新聘了一個團隊,希望能複製經驗、輸出技術,擴大組織規模,但這個專案卻賠了一百多萬。這次失敗經驗後,團隊檢討原因,發現當時錯估業務開發的時機與力道、缺乏財務觀念,且沒有人力管理的經驗。因此在2016年重整組織、建立有效的工作機制,引入外界資金等,希望台灣吧變得更好。

學長自認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因此製作了「大抓周計畫」,希望透過多元的影片內容,幫助孩子找到興趣。到了2018年,台灣吧陷入社群聲量萎靡的困境,於是投入角色製作,也與文具商合作,創造一系列周邊商品。台灣吧將受眾聚焦於學校教師,越來越多老師會在課堂上播放台灣吧的影片輔助教學,他們打開了知名度,在教育現場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團隊也接著做了很多嘗試,像是「地下夜總會」、「學霸話經典」等等,希望從線上影片出發,提供更深入的知識服務。

學長期許自己成為「扁平時代的『深度』、虛構時代的『真實』、破碎時代的『脈絡』,知道自己為何而寫。」

不論台灣吧或是故事團隊,進行知識轉譯時,他們重視的是要了解自己立足的基礎,釐清想要解決的問題。學長說,我們處在扁平的時代,團隊要如何提供有深度的內容?處於假新聞猖獗的時代,要如何提供真實的內容?處於很少人真正看完一本書的破碎時代,團隊能不能提供有脈絡的內容?學長希望能把握住書寫時的目標,知道自己為何而寫,堅持有價值的內容。在這個數位匯流的時代,能幫下一個世代解決什麼問題,正是團隊所關注的。

蕭宇辰學長

「故事StoryStudio」主編 — 胡芷嫣

身為歷史系的學生常常被問到的問題就是:「念歷史系畢業要幹嘛?」芷嫣學姐在學生時期同樣感到迷茫,不確定未來要做什麼。於是一路讀到研究所,在攻讀碩士過程中,發現自己不適合學術這條路。

畢業後,學姐到非營利組織擔任執行主編,從發想題目到採訪、撰稿,全權負責。第二份工作在商業顧問公司,涵蓋內容更廣,擔任內容長與專案統籌,需將風險管理、流程管理、公關等專業內容寫成淺顯易懂的內容。接著學姐辭掉工作,成為自由撰稿人;同時加入鹿野的「半農半X」,也就是一邊種田一邊做自己的工作。後來負責高雄市立美術館人文科普平台的專題,採訪「故事」共同創辦人涂豐恩,並因緣際會下進入「故事」團隊。

學姐在「故事」中擔任主編,她認為編輯是種知識轉譯的工作,像是一座連接作者與讀者的橋樑;他們須找到枯燥事物與讀者生活的相關性,根據事實串成有趣的故事。學姐提到,編輯是在歷史系訓練出來的能力,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接觸大量資訊,並從中找出敘事的軸線,將其編排成易讀性高的文章。學姐也提到,出了社會後,發現很多人不知道如何把一件事講清楚,缺乏廣義的人文素養;而溝通表達,正是歷史系訓練的另一項能力。

胡芷嫣學姐

給學弟妹的建議

我們都有各自對職涯不同的想像,學姐推薦大家接觸各式各樣的事情,如經濟學、政治學等分析社會如何運作的知識;並多嘗試各種機會,學習「多工」。對於求學路上都很優秀的台大學生,學姐想告訴我們,不要害怕找別人幫忙,出了社會後很多事情不是個人能完成的,而必須團隊合作。

對未來感到茫然的學弟妹,學長建議大家專注在當下;即使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從事什麼工作,但要好好想想當下正在做什麼,不要虛度大學時光。另外,學長分享出社會後的感想,他在開始經營公司後,接觸非常多管理學相關、媒體產業趨勢的知識,發現「自我增能」非常重要。雖然學校體制中,知識被明確分類至各個學院;但實際出社會後必須學會多工,重要的是遇到問題、解決問題,而非你是什麼學院出身的。因此,學長建議我們

多嘗試,不要將自己局限在歷史知識當中,越緊守著這些,越無法找到將知識與世界對接的方法。

會後合照

歷史人類學的合奏練習-郭佩宜教授演講紀錄

撰文/李宜軒

郭佩宜老師的研究取徑之一是歷史人類學,人類學與歷史學相遇,成為一場合奏練習。人類學家聽到其他人類學家的故事,其中一個是新幾內亞的老婆婆,在她的文化裡,聽眾是誰、有什麼樣的名字、從哪裡來是非常重要的,於是她在唱歌的時候把聽眾的背景也放進歌詞裡面,於是這場歌唱就不是對著一群無名的人,而是一個個和她有連結的生命,「這跟我現在演講也是一樣的」,老師這麼說。

於是接下來的演講,老師從她如何跨入歷史人類學的研究,以及她在田野過程與檔案的互動,帶領我們聽見一場人類學與歷史學的合奏練習。

老師說,歷史對於人類學家理解當代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她所研究的殖民歷史、殖民的治理方式、貨幣、法律、宗教,如果只看當代,對歷史脈絡不清楚的話,所能了解的是很有限的。

而對歷史學家來說,老師引述了周婉窈老師在先前訪談所分享的,人類學能夠開闊歷史學的視野,平衡文獻的不足,特別是當「文獻的存續常會偏向某些特定的人群、階層、性別,為其所影響,使得歷史學在重建過去時有所隱蔽」此時人類學提供的是不同的切入點。

於是人類學家需要多和歷史學互動,相反地歷史學家也是。

如何跨入歷史人類學的研究──與Langalanga相遇

之所以是「歷史人類學的合奏練習」,老師謙虛地說,與其說跨入這個研究領域中,她其實是在研究的過程被成為一個歷史人類學家,只是在人類學的訓練上,自己在檔案研究中摸索。

關於這個「被成為」的過程,故事是發生在所羅門群島上。在提出博士論文計畫時,老師曾經打算研究當地的排笛與教會的關係,也想過要寫臺灣農技團來到當地推廣水稻的計畫。但是兩個計畫因緣際會之下都無法進行下去,結果老師在這裡和Langalanga相遇。

初次見面,Langalanga生活在岸邊,船慢慢靠岸的時刻,老師說,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地方,附近的火山有兩千多公尺。老師注意到他們獨特的貝珠錢、人造島嶼和居民自己的造船業,田野筆記裡期待的說,這裡有好多題目可以做,這個地方至少可以做十年。

於是老師在這裡開始了基本的田野工作──與當地人的對話和戶口資料的蒐集。慢慢學會當地的語言後,老師開始聽當地人說話,逐漸觀察到他們最喜歡講述他們因為颱風,從人造島嶼搬到岸邊的事,並且不斷在說他們搬到岸上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同時,在戶口資料的蒐集中,老師在這裡逐一建立自己的地圖與資料庫,於是可以從戶口資料中了解每一戶有什麼人,也從村落地圖中知道誰蓋了什麼房子、誰搬到了哪裡,藉由這個過程認識很多人,也拓展了研究可以走的路。

從這些觀察出發,老師看到遷徙的歷史對她而言、也對當地人而言的有趣之處,於是老師「半被當地人牽著走的」進入這個題目。這裡的遷徙包含的不僅是近期的遷徙,還有整個人群古老的遷徙歷史──主流的敘事是說,人們從山上下來,但也有因為逃難、聯姻、冒險而匯集到這個地方的人。雖然和老師一開始的方向完全不同,但老師就這樣一步一步進行,發現了它非常有趣的地方。

在基本的工作中,老師因此碰觸到當地人的系譜,從與他們的互動中她發現系譜的祕密性,以及它和土地糾紛之間的糾葛。土地官司與古老的紀錄連結,而與當地人訪問的過程也不是單向的問答,而是一連串協商和相互利用的過程。更多的提問帶來的不是一套準確的事實,反而是從回答中矛盾的敘事和選擇性的陳述衍伸出更多疑問。於是老師看見口述的極限,不知不覺這樣進入了檔案的研究。

一個人類學家與檔案的互動──檔案局、圖書館和阿公的故事

老師在這裡開啟了兩軌的田野工作,被授權得以進入城裡法院的整間檔案室,影印、記錄檔案的內容。

藉由老師的敘述,我們見到二十年前的人類學家在所羅門群島進行田野工作的樣子──把握每週可以進入法院檔案室的時間,才能讀到整間檔案室的文件和地圖。但是職員有時候遲來,影印機沒紙了、壞了等了好久也沒有人修,於是只好改用電腦記錄。後來在所羅門首都的國家檔案局也是,檔案局可能沒有開、影印機又壞掉,或是檔案遺失了。

檔案工作的特殊之處在於,有時候同一個人的說法前後不一樣,或是和口述時的說法有很大差異,就像阿公相信直到現在,Langalanga人在海上遇到危險的時候,都可以呼喚鯊魚,鯊魚會來幫助族人上岸,但法官卻會抱持質疑,顯示當地文化和西方法律體系衝突。

於是當人類學家取得了敘事的權力,隨之而來的還有責任──建構一套事實的責任、保守檔案祕密的責任,或是對當地人的責任。研究者的參與讓文獻超越了口傳歷史,當人類學家熟悉當地的文化,在進入檔案的時候就越容易讀出問題,掌握了研究的優勢,更要自我節制,永遠懷著反身性面對檔案和田野的交錯。

除了法院檔案室、國家檔案局,老師的研究範圍也從Langalanga、整個Malaita到所羅門群島、英國在整個太平洋地區的殖民史。於是老師開始尋找英國在西太平洋的殖民資料,在奧克蘭和倫敦的圖書館,接觸到海軍的地圖、教會的紀錄和早期的遊記。從中老師也發現,她本來想找的是整個殖民史和自己研究的所羅門群島的關聯,但是當她沒有目的的在架上一本一本翻閱,結果讀到了非常有趣的英國官僚體系和殖民地互動的紀錄。

於是老師再度引用周婉窈老師在之前的訪談所說,歷史和故事是有差距的──歷史學建立的是脈絡、通象,所以如果只讀特定的主題或是二手文獻,幫助十分有限,而這些通象反而是從檔案之海、田野之洋的探索中自己浮現。

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的相遇

當討論到Langalanga人和歐洲人的第一次接觸,歷史學家往往從1567年西班牙船長發現所羅門開始寫,但同樣是關於初次接觸(first contact)的故事,Langalanga人的敘事主體性就會比較強、比較主動,而且也和文獻吻合。這樣的差異中,可以看出當代太平洋史學的轉向──從島民的觀點出發,納入島民的主體性,而不受限於歷史文獻的紀錄。

同樣地,過去英國殖民時期,船長透過在島上升旗,聲稱保護島民,實質是把島嶼的主權收為己有。在這個敘事中,歷史學家從文獻中見證船長的說法,英國單方面地覺得島民收下了信,那就是接受保護,成為英國的領土。但是當人類學家理解當地人行為背後的文化,就會了解當Langalanga人說不在家、我不重要,通常是一種柔性的拒絕方式,而不是被動地拒絕。

對不同文化來說,歷史的理解、記憶與再現的形式都不一樣,歷史學家重視文獻,但是對Langalanga人而言,多少年前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發生時經過了哪些地方,在那些地景又發生了哪些事。他們並非不記得、或是記錯了,而是用不同的關懷面向在記憶自己的歷史,這也是老師和當地人合作出版”Birana i Wala: Growing up in Langalanga”的原因,人類學家有她檔案和田野的專業,但是當地人也想寫自己的歷史文化。最後人類學家還是採取退出的位置,讓他們講自己的歷史。

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各自有自己的極限和關懷的差異,在成為一個歷史人類學家的過程中,老師是先做田野才進入檔案,而在這樣的合奏練習裡面,先彈左手還是先彈右手,彈起來的曲子就會不一樣。也許只是練習,但終會成為一場有趣的合奏。

沒有旁觀者的時代-前進放映暨座談會紀錄

撰文▌李宜軒
編輯▌史志台大歷史系學生會學術部

「看著三十幾年來的影像紀錄檔案,想找出一個原因,為何在短短的四五十年間,人們就讓這座歷經百萬年來才逐漸成形的美麗高山島嶼,就出現衰敗的頹象呢?」──《前進》節錄

紀錄片的開場是他在昏暗的工作室裡,翻檢著過去的留下的影像紀錄。柯導演是臺灣第一位以環境調查為基底的專職紀錄片工作者,他說,他從1980年代開始做了三十幾年的環境紀錄,只想做好這麼一件事:資訊的提供和傳遞,因為他相信有討論就有了解,只要了解就會有在意,甚至就有行動。所以他不只拍紀錄片,也在評論媒體寫專欄,刊出環境報導,有自己的部落格和頻道,跟外界有了更多的連結和溝通。

三十幾年來柯導演進行各種運動的田野紀錄,拍到很多不同類型的運動,但是這些運動是很難用單一的事件來代表,或是用穿越式的脈絡解釋所有的事件,每一件事都是互相扣連有關係的。

「這是一個超級的汙染,一個超級的石化廠,非常大量的汙染,實在說宜蘭縣承受不起。」──《前進》節錄

臺灣從1960年產業轉型,從農業轉型到扶植工業,產業轉型的副作用開始慢慢出現,也開始有地方型的反公害運動。行動從村落社區串連,到臺中、新竹、高雄這些工業發展下的受害者們都開始做反公害的訴求。除了工業廢水,還有空氣汙染、漁業資源、工安事件、能源政策等等問題,紀錄片裡呈現的是農民站在重金屬汙染的田地裡,漁民撈起空無一物的蚌殼,居民從井裡提出一桶劇毒的地下水,小朋友戴著口罩只能呼吸,沒有任何聲音。

「總有一天,我們要自由的走在鹿港的街頭。總有一天,我們要自由的走在台北的街頭,台中的街頭」──《前進》節錄

這是臺灣環境運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鹿港反杜邦。在還在戒嚴的年代,鎮暴警察和憲兵會拿著棍棒、架好槍,包圍聚眾抗議的民眾,儘管在反杜邦運動中,憲兵面對的其實只是一群手無寸鐵就搭上遊覽車北上的爺爺奶奶。公共政策擬定的過程中,威權決策的壓抑和大眾媒體的隱瞞,讓地方的聲音在經濟、就業、地方發展的大聲訴求之下消失。

所以過去的臺灣環境運動,不只是反公害,更是反威權,因此環境運動黑多和民主的訴求結合,雙方的人也會互相聲援。而解嚴之後,過去被壓抑的問題慢慢浮現,導演以全國公害陳情案件為例,陳情越來越多,每年平均有20萬件,顯現環境運動促使人們覺醒,注意到以前沒注意到的環境問題。但也顯示環境的問題像是空氣、異味、噪音、廢棄物等等依然存在,所以未來的社會希望在決策的過程中,就納入公民的意見,才不會一直有公害事件發生。過去我們對未來的選擇權都交給政府和財團,在公民社會中我們要把這個選擇權拿回來。

「所以我們現在回頭看,廖泉裕(支持雲林蓋下六輕的縣長)他後來在中國過世,陳定南(宜蘭反六輕的縣長)當然也已經不在了,但他們留給他們兩個自己的故鄉,非常不同的命運。」──《前進》節錄

柯導演說,當環境公害出現時人們很籠統地指責說是「政府」,但是政府也有代表人或執行者,是由他們做成決策、公告、執行或是站在重要的位置。當我們找到當時做成決策的人,責任政治會被確立,也更了解這個決策的成形,這個脈絡應該要清楚。這不是清算過去,而是要防範未來。

像是李登輝的五輕、六輕、火電、核四,陳水扁的核四、大投資大溫暖、中科三期、農地亂象,馬英九的中科四期、大埔徵收、中油三輕、燃煤電廠,以及蔡英文的藻礁、燃煤電廠、空汙……當時做決策的人都應該負責。很多執政者在野的時候強調環境,競選時許下生態永續的承諾,但是執政的時候為了強調執政能力,就有可能會犧牲環境,追求財富。不過位置終究只是一時的,他的所作所為後人都會幫他留下紀錄。

不只執政者,地方型政治人物也很有影響,有同學提問為什麼在彰化芳苑訪問的漁民,會害怕溼地保留後他會不能維持生計。導演解釋說這是一種資訊的惡意解讀,地方型政治人物告訴漁民說如果劃設為溼地,就不能去採蚵、捕魚,影響基層民眾,讓他們支持自己的觀點、符合他們自己產業的關係和既得利益。

導演繼續帶我們回顧剛剛的紀錄片內容,為什麼同樣的六輕,一個縣反對,另一個縣卻選擇接受?很多的問題在當下,如果具有知識解讀能力的人無法做資訊傳遞,帶領當地人做出好的選擇,代價就是要花20年的時間去證明它對環境的影響。像雲林麥寮人在1991年放鞭炮歡迎六輕建廠,2010年卻是在門口撒冥紙抗議,要求停工、關廠。對比導演採訪當年宜蘭反六輕的老師,她卻說「我們要宜蘭縣是怎樣的環境,這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的基本權利。」具有知識的人必須帶領人們做出好的決定,不要輕易把選擇權交給政府和財團,在這裡得到了很大的啟示。

「重新檢視近二十年來的影像檔案,也再度回到各個環境運動的歷史現場,想要了解目前的環境現況。」──《前進》節錄

柯導演整理近年環境運動的脈絡,從1980–2000年的真相揭露和知識動員,到2000–2010年前的理性動員與道德召喚,思考新的政黨到底能不能幫他們解決過去抗爭的所有問題;而 2010年後的後國光時代,公民力量成熟,2014年開始複式動員,社群網絡擴大,獨立媒體、新媒體更活潑、多元;到現在的2016年後開始價值動員,不同價值觀對撞、重組,很多問題打回原形或更艱困。

導演繼續提到現在的問題,雖然在2002年後有環境基本法,同意環境保護和經濟社會發展衝突時必須被優先考慮,但是價值的進步和執行上卻有落差。從他的觀察,1980年代追求的,不只還沒成功,現在的情形可能更嚴峻,像是缺糧、缺水、缺電、水汙染、空汙,可見環境的保護,是需要不同時代的人努力去維護,不是走上街頭一次就能成功的。就像導演慎重放在簡報首頁的那張照片,上面是一株新發的芽,導演說那是苗栗大埔事件後,學生在會場外種下的苗。當時我在拍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蔬菜、會不會順利長大、會結成什麼果實,但是我知道它必定為當下埋下一個重要的火苗。每一次的行動未必在當下就能定勝負,但是它奠定的基礎必定對未來有重要的影響。

因此柯導演最後鼓勵我們從做一個負責任的消費者開始,思考花的這一筆錢是不是間接幫助了哪一個危害環境的企業,或是危害哪些物種。另外當一個負責任的公民,主動發現環境問題時,可以現場舉發、寫在媒體上、在社群媒體上轉發,都是對環境的幫助,也是對政府機關的督促。

導演最後說,這是一個沒有旁觀者的時代,不管這座島嶼帶給你的是快樂或是悲傷,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讓這個島嶼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書寫我們的歷史:新聞中的大眾史學講座紀錄

撰文▌駱淳瑜
編輯▌史志台大歷史系學生會學術部

本次演講曹銘宗老師首先向大家簡介他的經歷,一開始雖然念歷史系卻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甚至到美國念新聞碩士也並非想與歷史連結,然而之後擔任聯合報文化記者時對當時政治對立氛圍甚有所感,也讓他十分認同曹永和先生提出的台灣島史觀,於是承襲其理念而開創原住民文化採訪路線,唯有跳脫政治框架才能更加清楚地看見這座島上所發生的人群互動之歷史,老師也舉了實例如他報導台南原住民要求拆除台南火車站圓環的鄭成功銅像這個新聞事件,能用台灣島史觀去想即有很大的幫助。

三個影響至深的人

接著老師說到三位影響他台灣歷史書寫的人,分別是曹永和先生、林富士先生及翁佳音先生。曹永和先生給予其影響如上所述;林富士先生則給了「溝通者」的概念,史家、記者和巫師都是溝通者,都可稱之「媒體」,這也回答了本次主題,如何在歷史與媒體間尋找連結。這裡也提到了數位化的時代,可以利用數位典藏資源網來尋找資料,像是他在寫關於地名學的書時,為了尋找古契書即是用此網站,可以直接關鍵字搜尋,就會跳出相關文獻資料,也是「數位人文學」能夠幫助研究的地方;曹銘宗老師與擁有多語言能力的台灣史學者翁佳音老師合作寫作已久,提供他異論台灣史的方向,異論不是標新立異,而是不輕易因循舊說,希望找出更具說服力的新論。這可以顯現在他們合著書籍《大灣大員福爾摩沙:從葡萄牙航海日誌、荷西地圖、清日文獻尋找台灣地名真相》。

如何書寫歷史呢?曹銘宗老師書寫新聞觀點的歷史,也就是具有歷史性的歷史、與現實生活連結的歷史。他投入專題報導、專書、專欄等工作,在這之中一貫地秉持這個理念,像是他在新聞專題系列報導《回來做番:當代平埔的族群認同與文化復興》中巡訪全台平埔後裔聚落;或是2004年總統大選後從事一個新聞專題系列報導《重新發現台灣:台灣史最近十年研究成果》從史觀、考古、族群、社會、文化等角度,探索、理解台灣的過去,試圖尋找此時此刻生活在這座島上的人們所分歧之爭有所歷史之中的意義。在專書《台灣史新聞》裡更是以史普方式貫徹理念,且以新聞的形式來呈現台灣的歷史,讓讀者可以像閱讀報紙一般來閱讀台灣史。一張張書裡頭節錄的圖片,涵蓋同個時代不同地區發生的事件,有自然事件有政治局勢,顯現出歷史寫作的另一種可能性。

日常生活中的歷史

曹銘宗老師也書寫庶民生活的歷史、從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中,窺見鮮活的故事,像是探查多語言的台灣地名、食物名由來,從語言與歷史找出答案。這裡向大家舉了些例子,如野柳為野生的柳樹嗎?其實是因為西班牙語Diablos音同台語iá-liú,或者為什麼有關西卻沒有關東這地名?其實是因為客家語鹹菜轉成日文漢字鹹菜音kansai,與日文漢字關西諧音。更特別的是關於食物名的由來,曹銘宗先生向我們一一說明,譬如我們可能會以為常吃的高麗菜是因為韓國來的才有這個名字?經由此次才知道是因為叫法從荷蘭語Kool(kɔ:lə)轉西班牙語Col再變成台語ko-lê。還有雞捲為什麼沒有雞肉?冬粉與冬天有什麼關係?諸如此類聞所未聞但又是十分日常的事物,十分有趣。

資訊素養的重要

最後,給歷史系的同學或是有興趣從事研究的聽眾,曹銘宗老師給了幾個如何蒐集資料的方法,給予我們第一線研究的實際模式。諸如資訊素養(Information Literacy),要懂得選擇、搜尋及評估各種網路資源、Google、ikipedia、YouTube等、線上字典、甚或「臉書」的回應和討論、先前提到中研院、台大的台灣「數位典藏」以及田野調查。他也引用了中研院史語所創辦人傅斯年1928年的治史名言:「我們不是讀書人,我們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這句話是說研究歷史不能只在閱讀典藉,而要重視考古發掘、田野調查等。但在數位時代,這句話更提醒我們要有懂得利用數位化資料庫,了解「數位典藏」、「數位人文學」,學習以資訊科技來幫助人文研究。所以數位典藏是單純的「檢索」,數位人文學則是再升級到脈絡的「分析」,這必須仰賴新的數位科技,也涉及使用者在觀念和研究方向上的改變,「碧落」指天上,更可比喻今之雲端。

曹銘宗老師帶來本次豐富精彩的講座,在最後我們能深思歷史為何也把曹銘宗老師的答案,即「歷史讓古今之際聯繫不斷,新聞讓人群之間溝通無礙,新聞學加持的歷史書寫讓古今流通更加順暢」這句話帶回家。

毋免驚咱款款行

毋免驚咱款款行

──牽阮的手放映會暨映後座談紀錄

撰文▌李宜軒
編輯▌史志台大歷史系學生會學術部

緣起

2018年是田朝明醫師誕辰一百周年,10月19日晚上,台大歷史系學會主辦了《牽阮的手》放映暨座談會,並由台大社會、人類、哲學、台師大歷史、地理系學會協辦。坐滿的台大文學院演講廳,看著田爸爸、田媽媽的生命故事,並在影片映後的座談熱烈討論,田媽媽說,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也是對田爸爸很棒的紀念,在剛上映的六年前,2012年也曾在同一場地,由周婉窈教授主持播映會,並由莊益增導演與田秋堇委員與談。今年這場座談會由台大歷史系周婉窈教授主持,本片導演顏蘭權女士、女主角田孟淑女士、田家女兒田秋堇委員與談,以下是本次座談會的整理,包含田家的生命經驗、導演在拍攝過程中的辛酸、紀錄片影像中的政治,以及對於台灣民主未來的思考幾個部分。

左起顏蘭權、周婉窈、田孟淑、田秋堇。

田爸爸與田媽媽的生命歷程

田媽媽18歲和田朝明醫師認識,不顧一切和他私奔,從此踏上一段沒有終點的路。有人問田媽媽怎麼18歲就跟別人私奔,田媽媽笑著說跟誰走、走了以後做什麼才是重點,言語裡透著一點點的自豪。但她並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當醫生娘,而是和田爸爸一起行走街頭、對著不公不義的政府呼喊,抗議政府逮捕政治犯、隨便刑求殺人。

有觀眾問起田媽媽生命中最驚惶的時刻,她說不是害怕被抓進監牢,而是見到一起爭取自由民主的同伴犧牲生命,像是後來看到烤肉,她就想起自焚的鄭南榕,他唯一的一條生命就奉獻給臺灣,無論過了多久,仍然心有餘悸。

也許曾經使她驚惶的也是離她最近的田爸爸,她說田醫師常常在想死亡的問題,還跟田媽媽說萬一入獄,請不用幫他準備任何東西,他已經準備好要絕食抗議。田爸爸甚至說,他沒被抓走一定是因為他還不夠努力。田媽媽眼裡的他就是這樣,從原本總能被她逗笑,變得很少露出笑容,一生都憂心自由民主無法實現。他與臺灣前途的牽絆,甚至超越了他對個人生命的關心。這也許是生活在安穩社會的我們難以想像的憂傷。

追溯兩人生命史的過程中,紀錄片呈現的不再只是兩個人的愛情,更映照出臺灣歷史的發展,把個人的生命與社會連結起來。

追溯兩人生命史的過程中,紀錄片呈現的不再只是兩個人的愛情,更映照出臺灣歷史的發展,把個人的生命與社會連結起來。其中有田家夫妻之間的幸福,也有李萬居抱憾過世、詹益樺奔向圍起的鐵絲網。田媽媽說紀錄片就是要把生活的每一部分都記錄,所以希望我們不只看到我們喜歡看見的,更希望我們去正視難以面對的部分。

顏蘭權導演談及拍片過程的點滴。

導演的拍攝歷程

顏蘭權導演說,在正式拍攝以前,接到邀請的起初是抗拒的。但是聽到田媽媽讀到田爸爸的日記,才讓她從他們的小愛裡看到對整個臺灣的大愛。正式開始後,他們花了五年的時間拍攝,後來又花了很多時間剪輯,過程遇到很多的挫敗,光是影片的開頭就持續更正、不斷重來,後來還因為片中的敏感政治事件和公視解約,兩位只好賣掉土地和嫁妝繼續拍下去。

女主角田媽媽說,在拍攝過程中,她所見的導演是真正投入生命在拍攝,把身體弄壞了、壓力也很大。她自己在拍攝的過程回憶起往事,每次想到曾經一起奮鬥,最後為了民主化而受難的人,也總是邊說邊哭。

但最後的他們終於撐過,讓田爸爸看到了導演努力拍攝剪輯的成果,田媽媽看到紀錄片成果後更有說不出的興奮與喜悅,影片也得到許多獎項的肯定。這些堅持和努力都是希望可以讓下一代的臺灣人一起記得,在臺灣民主化的過程中曾經有這些人,寧願用生命換取下一代的民主自由。人的生命有限,但是一代一代人的精神不會消失。

紀錄片中的政治

紀錄片裡提到了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政治犯、鄭南榕自焚、林家血案等議題,之前的首映會上就有人問導演:「難道你不怕做出來會怎樣嗎?」但導演說從來沒有把政治的問題放在心上,在拍攝過程中始終是忠於歷史,跟隨著田爸爸田媽媽的生命史,並藉此去勾勒臺灣民主運動史的樣貌。

紀錄片並不是創作者生命的厚度,而是被拍攝者一輩子的付出。

對導演來說,紀錄片並不是創作者生命的厚度,而是被拍攝者一輩子的付出。就像導演所說,當他們看到那些腳踏實地的為民主自由奮鬥的人,他們的故事正逐漸被淡忘,就不會再屈服於心理的、社會的審查,只想堅持把他們的好、他們的生命故事留下來給每個人記得。

田媽媽與田委員的互動引起現場的共鳴。

臺灣民主的未來

田媽媽和田秋堇是一起經歷過戒嚴的人,更能體會失去自由時的痛苦和渴望,以及自由的得來不易。田秋堇說,自由就像空氣,當你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忽然失去自由的時候,你會願意用你所有的財產再多換一點空氣。如果要失去民主和人權時才知道它的可貴,那就來不及了。她不只是希望我們懂得珍惜感恩,而是要記得我們現在所走的路,也是前面的人幫我們開的,讓我們從羊腸小徑走向沒有荊棘的道路。在面對對自由民主的質疑、對獨裁的重新擁護時,還能堅持自由民主的價值。

自由就像空氣,當你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忽然失去自由的時候,你會願意用你所有的一切再多換一點空氣。

最後有人提問,走過這麼多社會運動的田媽媽和秋菫,覺得臺灣的民主還有什麼需要一起努力改進的地方?田秋堇說,除了不被中國統一,才有其他可能性以外,還有許多問題,像是族群之間的互相不理解,有人完全沒有聽過他人的母語,不理解身在同一社會的其他人,威權統治造成的封閉社會使同一代的臺灣人記憶產生斷裂。田秋堇說,如果讓過去那些被蒙蔽而不瞭解臺灣的人,可以了解臺灣、喜歡臺灣,他們才能聽進去臺灣的聲音,理解才有對話的可能。

看完紀錄片的最後,也有觀眾感觸很深地回應說,從前對臺灣歷史的印象是一片空白,也有人說在此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校台南女中曾有學姊(田媽媽)有過這樣的生命歷程。這部紀錄片讓過去湮沒在時代下的一個個生命再度見光,不只讓長輩能找回過去遺留的片段,也希望出生在自由年代的一代人,一同見證他們奮鬥過的那一段歷史。

活動結束後的合照。

《牽阮的手》小檔案

導演:莊益增、顏蘭權
製片:無米樂電影公司 2011 年上映,片長140分鐘

獲獎:

  • 2010年 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台灣獎首獎】
  • 2010年 南方影展【不分類首獎】、【觀眾票選獎】
  • 2010年 台北電影節【台北電影獎】入圍
  • 2012年 第49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入圍
  • 顏蘭權、莊益增其他作品:《無米樂》

▌史志:台大歷史系學生會學術部未來將對每 場活動進行紀錄,並進行各式 訪談,以及舉 辦學術演講、電影放映座談、展覽策畫、議 題座談等活動, 請大家持續關注。

▌接下來將刊出本片導演顏蘭權的專訪,敬請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