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寒風徐徐吹,在這個季節裡,落葉淪為東北風的玩物,在文學院中庭飄盪四散。而高三生正如落葉般受盡學測季風的摧殘,在人生的路口上躊躇不前-為此,我們與在杏壇耕耘多年,現為台大歷史系系主任的李文良老師進行訪談,希望在這次訪談中,能讓憧憬歷史系的高中生「落葉歸根」,更甚者,還能給予徬徨中的歷史系學子一盞明燈。
於是乎,在期末後的一個平日早晨,我們(訪談團隊)步入了李文良老師的研究室。進去的當下,立刻被兩旁滿滿的書架給震懾到,相較之下,我們準備學測、指考所看的書只能說是九牛一毛!當然,我們也見到了笑容滿面的老師,韶光有限,在簡單的寒暄後訪談旋即展開。
我們以「為什麼會選擇歷史系?」作為開場第一個問題。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但也是相當困難的大哉問,李老師拿出準備好的稿子,開始講述讓他做出選擇的那個年代,那個讓他感受到歷史的往日。
時代的召喚
在那個環境感受到「歷史」、「時代」
總統過世,而接班人卻懸而未決、國會與現實的民意基礎脫節、本土化浪潮此起彼落——這是1980年代末期的台灣,是邁向民主化的寶島,是尋根的福爾摩沙。在那個時代裡,政治的問題促進了台灣人對於自身歷史的探討,而原本就讀企管系的李文良老師,隨著時代的感召,意識到了台灣本身的歷史發展,也因此踏進歷史學的天空。
太陽花的學生,看起來對於本土台灣史的熱情,沒有像以前的人那麼多
歷史學雖然是在研究「過去」,但人們對歷史學的興趣與感受,往往與「現在」的浪潮息息相關。李老師回憶,那時候的學生,都多少對廣義的人文、社會科學有很大的熱情,相較之下,現在的台大倒沒有那麼強烈的集體因素,即便在太陽花學運,也沒有帶來齊頭並進的本土化浪潮。雖然當時老師自身沒有熱烈投入學運中,但仍藉著參與許多台灣文藝相關社團,順著時代的洪流,尋找台灣記憶。
學歷史,能幹嘛?
歷史學,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
李老師緩緩地說道,這句話出自以前一位他很尊敬的老師,而自己當初除了承蒙時代的感召,也是為了瞭解自己,認識家庭,乃至理解社會,看清國家。畢竟歷史學是很難脫離生活的,不過這樣的理念往往不被理解。
在我老家,鄉下地方,別人知道我唸歷史系,都會問說你幹嘛去考古
只是幾句鄉村閒聊,卻點出社會大眾對歷史學的不了解,帶出歷史學受盡輕蔑的現實。有趣的是(或著說可笑的是),就在訪談的前一天,「身為歷史系」被某網購平台揶揄為世界上最悲慘的六件事之一。當主訪把該張梗圖展示出來時,在場的四人無不「會心一笑」,室內充斥著快活的空氣,畢竟身處歷史系,對這些冷嘲熱諷早已習以為常,不過笑容中仍舊帶著一絲絲的心酸。相信無論是我們(訪談團隊)還是其他本系學生,時常會接受到家庭及社會中對歷史系「用處」、「出路」方面的質疑。長期下來難免會產生自我懷疑,對人生未來感到焦慮,甚至開始排斥歷史,當初的理想與熱忱,早已不知所向,取而代之的,是社會對歷史系的既定負面印象。到底歷史學在幹嘛?到底讀歷史系能幹嘛?對此,李老師當然有他的看法。在看過網購平台的「創意」後,他緩緩地說:
「歷史學的訓練,就是一種思想的訓練。對於同一種材料,講出不同的見解,於是有不同的歷史學看法,並且說服他人接受你的想法。」
老師說道,歷史學是一種思想的訓練,是邏輯能力的建構、資料蒐集能力的養成及文字駕馭的訓練,因為要說服別人,所以需要更強的證據,更嚴謹的推理,進一步強化論證,過程中你又必須聆聽他人的想法,進行批判跟反思。絕不只是單純背誦那樣簡單,而是需要嚴密的思考與邏輯;作為歷史系,絕非可怕的事,而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另外老師還舉例,假如未來各位的老闆交代你去辦理一個活動,你需要的正是完整嚴密的思考,並做出通盤的規劃,而這正是歷史學所能帶給你的。更重要的是,你要能聽取別人的意見,修正自己或為自己辯護。可惜的是,很多人歷史學學久了,覺得自己見識甚廣,認為大家皆需以其馬首是瞻,失去了聆聽他人的度量。李老師強調,這樣是非常不健康的。回過頭來,老師表明大學部的訓練重在「創新」,希冀學生能在史學訓練中周延自己的想法,達到思想訓練的目標,如此一來不但能充實自我,還能顛覆大眾的既定印象,某平台的梗圖更是不攻自破。
當然老師也坦承,歷史知識的市場很小,但間接的市場其實很大。老師指出,作為歷史系的學生,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歷史,不要認為讀歷史就一定要當學者。台大最大的優點就在資源,而本系(台大歷史系)也將必修學分降低,雙轉輔幾乎沒有限制,目的就是希望能讓學生多方接觸多方發展,好好把握進入台大歷史系的機會。
歷史學的歸屬
訪談到了這裡,老師為歷史系學生解答了對未來的焦慮,但對於自我定位似乎仍存在著懷疑,因此我們詢問老師對於歷史學定位的問題,好奇歷史學到底是屬於人文學?還是社會科學?
李老師表示,這是學界常見的爭議,在過去1980-90年代,當時的歷史學受到來自社會科學的龐大壓力,許多歷史學者也開始對歷史學產生疑竇,造成歷史系大學部必修中出現社會科學相關課程。不過李老師認為,歷史學依舊屬於人文學,但就如同前面提到多方接觸的原則,仍要保持對社會科學的認識及互動,畢竟有很多作出優秀史學作品的學者(像是柯志明老師)其實是社會科學出身的學者。老師也提及跨領域學習的個人經驗,像當初為了完成日本時代林野政策的碩論,特地跑去上法律跟經濟學的課程。老師額外強調,越是近代的研究,越需要與其他科目結合。不過許多歷史系學生似乎倒果為因,時常利用社會科學名詞去包裝史學,掩蓋自身對史料的不信任。老師認為,與其他知識的結合固然重要,但這不代表可以忽略歷史學的價值。
大家對於純粹從歷史出發的文章沒有信心。因為科學可以重複驗證,可以不斷得到同樣結果,數學亦然,但歷史學不是如此。
老師剖析了學生對於本科失去信心的根本原因,一生都在追尋標準答案的學子,面對不確定時失去信心時為非戰之罪。不過老師也提到,這正好能呼應前面提到歷史學對於嚴謹邏輯的要求,唯有如此才能增加信心,以健康的心態面對史學。
看看中學課本
因為要考試,所以有範圍、較有共識的答案,因此高中不太鼓勵想一個不同的答案。
這是李老師認為高中歷史和歷史「學」不同的地方,但社會大眾對後者的認知往往停留在前者,導致認知上的歧見。不過相信對於有興趣投入歷史系的高中生而言,最想知道的還是怎麼樣的人會在面試中獲得歷史系教授賞識呢?主訪畢竟也是過來人,當然不會沒有忘記給後進謀福利!當時李老師想了一下,說道:「高中生很難知道什麼是歷史學,但多半是對廣義人文學科有興趣的學生(來面試的),所以會觀察他的邏輯思考與表達,不會要求對方怎麼回答對什麼歷史課題有興趣、怎麼做研究。」
訪談至此也來到了尾聲,我們與老師告別後離開了文學院,東北季風持續無情的咆嘯,幸好有煦陽映照,為冬日送暖;對於歷史系的冷嘲熱諷,對於自身未來的焦慮,或許如同狂風般永不停歇;我們不否認它們的存在,只願閱畢本文的你,能夠在歷史學上,感受到如同冬日煦陽的希望。
訪談人:廖品硯、張霈旋、趙家彥
撰稿人:趙家彥
訪談日期:2021/1/19
責任編輯:王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