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敘事的新角度:陳力航先生與台北大空襲

▌訪談人:劉冠希、陳維振、王琦璇
▌撰稿人:劉冠希
訪談時間:2022/12/28

▌受訪者簡介:

陳力航先生,畢業於成功大學歷史學系,於政治大學台灣史研究所取得碩士學位,後赴東京大學進修,現為獨立學者。陳力航擅長透過歷史學訓練,為多種類的文本、媒材,如紀錄片、電玩、漫畫等進行歷史考證。他曾擔任電玩《台北大空襲》漫畫《461949白色恐怖的濫觴》、《民主星火:1977衝破戒嚴的枷鎖》、《最後的二條一:1991叛亂的終結》等作品的歷史顧問,除此之外,他也撰寫歷史普及文章。著有《零下六十八度:二戰後台灣人的西伯利亞戰俘經驗》等著作

訪談動機:

近年來歷史學結合新媒材的案例不勝枚舉,舉凡《返校》、《台北大空襲》等作品,開創了新的敘事可能性。我們對於兩者的互動模式,以及歷史系專業在學界外發展的前景感到十分好奇。這次邀請陳力航先生,請教他在業界工作的經驗對歷史普及工作的看法。

 

進入歷史系的初衷:自小和歷史的淵源

「如果你很擅長某個領域,自然會對它產生興趣。」

當我們問及為何會踏上讀歷史的道路,學長娓娓道來他的成長經歷。國高中時他發現相對於數學、自然科目,歷史自己看一看就背起來,容易獲得高分,因而成為自信的來源。課餘時間他很喜歡玩日本光榮公司製作歷史遊戲,日後在課堂中學到遊戲接觸過的歷史、地理內容也讓他感到親切。

從透過過去,了解現如何發展是一件有趣的事。學長打趣說,他的父母親是虔誠的佛教徒,但對於佛教的歷史不甚瞭解,為了能夠與父母親「對話」,歷史學就成為他汲取佛教知識的來源。說「對話」是好聽,實際上比較接近辯論、頂嘴。「當然他們還是很愛我啦,能接受我反駁他們。」學長笑笑地說。

「那時有想過進師範體系讀書,但是我媽媽是老師,我看過太多當老師辛苦的一面了,覺得自己沒有那種耐心與毅力」面對未來的志願選擇,學長認為大部分人會選擇熱門科系,這並沒有錯,但很多人真正感興趣的其實不一定是這些這門科系,那麼,興趣和現實出路之間,要如何抉擇呢?。「我覺得起碼要選擇自己有興趣的,不會沒有出路不敢說大富大貴但至少養得活自己。」於是學長選擇就讀歷史系。

學長最有興趣的領域是台灣史和日本史,一方面是源自於小時候和阿公感情很好,知道很多阿公的故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想理解這塊土地的過去。後來考研究所時就以台史所為目標於是進入政大台史所就讀。「我和阿公的感情非常好,小時候他是開藥房的因此我對藥局感到特別親切,而他是日治時期前往海外的台灣人。結合這兩個主題便是我的碩論:日治時期在中國的台灣醫。」

畢業後,由於準備倉促,學長沒有考上國內的博士班,考量未來性,學長在鍾淑敏老師的牽線下,進入東京大學川島真老師的研究室。身分是「外國人研究生」,這裡的「研究生」與中文的研究生意思不同,「日本的學制很像是,研究生就是育成選手,我的目標,就是經由考試,成為「院生」,也就是編制內選手。。然而在日本過了一年後,學長決定返回台灣,何以,學長要放棄日本的學業呢?其實有很多考量,除了自己不喜歡日本社會的習性之外,還有現實因素學長說:「當時我的第一次考試沒有過,我們考試可以考兩次,可是我就在想,如果第二次又沒過呢?怎麼辦?而且要是我一直待在日本,那我在台灣的太太怎麼辦?再來假設十年後畢業出來要就職,現在少子化、高等教育限縮,博士非常難找工作。那我的未來何去何從」種種考慮下,學長決定回到台灣。在這過程中,學長逐漸體認到學術界的生活不適合自己,自己有興趣的是歷史普及。

從學術到歷史普及:找到自己的學術使命

雖然是自己回台,但,學長還是有點迷惘,也曾思考是否前往英美國家,但和太太討論後決定留在台灣。回到台灣後,在機緣之下,學長接一份工作協助製作歷史教學網站的內容,甚至親身下去配音。這歷史教學網站,對學長的職涯有何意義呢?學長說:「對我最大的影響是要將自己的寫作習慣精簡化、去學術化,也要避免使用日文的句構。」也是在那時間,學長開始萌生寫書的念頭:決定把阿公的故事寫成《零下六十八度》,除了為我的家族做一點事也算是自我實現。」製作歷史教學網站的工作結束之後,

20172月,學長成為余舜德老師中研院民族所兼任研究助理,幫忙翻譯查找日文文獻以及台灣史資料。與此同時,適逢李崗先生的影想文化藝術基金會擔任歷史紀錄片研究員。「對我來說,這工作的意義是讓我與影視圈連結」開啟後續《台北大空襲》、《四六》等漫畫的合作契機。學長說:「在中研院的工作是維持學界聯繫同時他又在外面接了很多有趣的案子與其說斜槓,不如說是歷史學的多元應用。」這是學長事業的基本型態。

「我現在的學術使命,就是把日治時期台灣醫療史、日治時期台灣人海外活動史史推廣出去。特別是許雪姬、鍾淑敏老師的研究提到公眾史學,他把學術領域產出的作品比喻為高酒精濃度酒,沒有太多變換的味道,而且一飲即醉。而他做的歷史普及則像雞尾酒、威士忌,有各種不同的風味。學長做歷史普及則和生活史相關他認為當公眾史學和生活密切相關民眾就會有興趣,知道習以為常的事物不一樣的一面是很有趣的過程。「如果歷史普及做得好,其實能解決很多社會問題,諸如轉型正義、白色恐怖等。」

當我們問及學長對公眾史學的現況、困難和期許的看法,他則說歷史洪流中有很多器物、人和生活方式是悄然無聲地出現與演替了解這樣的變化是很重要而且有趣的事。「我很期待公眾史學興起能創造很多有趣的事物,至少讓歷史學更有趣而不是只有帝王將相的歷史。」同時學長也提到目前公眾史學比較可惜的地方是資料庫不夠完備,像是戰後台灣史的資料過於龐大且零散,建立完整的資料庫能大大減少查找的時間並提升方便性。

對學長而言,學術的意義和價值為何呢?」出於好奇我們又問。學長認為很多文科的學術知識沒辦法直接拿來變現,但這不代表它是沒有意義的,如果用賺錢當衡量標準實為偏頗,因為有人就是對這些知識有興趣,光是探究的過程,或許就可以讓人覺得有趣,又或者能夠回答一些各自人生的問題

學長雖然沒有繼續攻讀博士班,但還是會定期參加研討會,掌握學界最新的研究概況,因為學術的發展影響他的工作。「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要能容納各種知識的開發,可能我們當下看不出來但在歷史的洪流下它是有用的很多研究和知識正是因為前人的研究才得以開展。」

《台北大空襲》和三部漫畫:歷史學的專業

學長和我們分享他在業界工作的細節,分別舉《台北大空襲》電玩和三部漫畫——461949白色恐怖的濫觴》、《民主星火:1977衝破戒嚴的枷鎖》和《最後的二條一:1991叛亂的終結》為例子。

學長之所以和《台北大空襲》牽上線,是因為早前他負責《高雄大空襲》MV的考證,後來認識了迷走團隊。「當你工作全力以赴,人家就是會繼續找你。」學長如是說道。《台北大空襲》分為桌遊和電玩,而學長是負責電玩的考證。製作方會向學長提出劇情設計上會用到的歷史圖像、物品等等,同時也會詢問故事情節是否符合時代設定。「我審核的基本邏輯是,時代絕不能錯置。假設找到最接近的圖片是在故事時間點的未來,就要審視取用的物品類型,判斷可以挪用的。」學長舉例,桌子的款式在幾年內不會改變,但如果是相機的話便不能使用因為款式以更快的頻率變化。他又舉了一個劇情設計的例子,遊戲情節原本設定男主角在軍中寫信給女主角,信中提到他出任務的時間和地點學長否決這個想法,因為當時軍中信件會被審核,相關機密是不能外傳的。講到和三部漫畫的合作,也是編劇和漫畫家會提出參考圖片或是文獻的需求,學長找到資料給他們參考,並在作品完稿時再審核一次台詞和畫面,是否有不合理之處。「和《461949白色恐怖的濫觴》的編劇合作時,有一個橋段是男女主角在19493月要去電影院看《北非諜影》。《北非諜影》是1942年上映的所以沒有時代錯置問題,但是我出於好奇還是跑去翻了當時的舊報紙,提供當天台北市內上映的電影資料給團隊參考。」學長說那時候很自豪因為這是非歷史系專業者比較難做到的事。「重點在於降低被攻擊的風險,因為作品一旦被攻擊便會失焦。大家會忽略製作過程的辛苦,以及這作品要傳達的意思

「我的另一個邏輯是,以歷史為背景發想一個合乎時代脈絡,卻是是虛構的東西,你透過它,又能夠理解那段歷史」學長打比方說:義大利料理和義大利風味」料理兩者不同的。他做的作品的精神有點類似「風味,會讓人一吃就聯想到義大利,而且品嘗的體驗過程,比起實際去吃義大利料理來的好。學長認為如果一開始標榜基於史實,如同標榜道地口味,大家不會有興趣,因為歷史的發展已經定了,人們早已有所預測,而不會期待故事的情節發展。漫畫合作為例漫畫家和編劇會創造一個虛構的角色,用他的眼睛看整起事件,這樣的好處是在觀看時會令人有所期待,因為情節不會完全照事件走,而是發生一些不會影響整起事件的小插曲但是看完後觀眾會對歷史事件有更深的概念。學長認為史實和體驗感要取得一個平衡,體驗感要足夠、過程要好才能吸引人。「如果有一兩個人對作品的歷史考證有興趣,就足夠了,我希望能成功激起火花。」

談到歷史系的專業,學長說道:「歷史學是一門能讓人換位思考的學問。它能帶給我們分析、歸納資料和批判的能力。」對他而言,歷史系做歷史普及的優勢在於能直接查找史料、判斷史料的性質,很多非歷史專業的人只能透過二手研究、即便直接查找史料,也不一定能夠判斷史料的性質,相對來說就會被限制住。他也提到在日本留學練就的能力,為他在求職時帶來更多的選擇。雖然說自己最後沒有學成歸國,「我不會因為自己的困境就勸他人不要出國唸書,出國的體驗依然能為你帶來很大的幫助。」

學長接著分析很多大學開設的應用史學課程,好處是讓非歷史系出身,對歷史有興趣的外系學生能在負擔不重的情況下,透過體制內歷史學的訓練提升歷史素養,;或是讓歷史系畢業已找到教職或工作的人再次進修。至於目前有些碩士班,可以利用拍攝記錄片、製作桌遊等多元方式畢業他不建議歷史系學生單靠這些課程的訓練就尋找工作。「關鍵在於你的專業度要做到難以取代。如果單靠這些課程外界可能會認為你的歷史學訓練不夠達不到業界的需求。有專業度才會被需要,而這是透過查找資料、寫論文建立的。」

給學子的建議:

「我想先說,歡迎來到歷史系。進來前可以先想想未來要做什麼,自己適合什麼不適合什麼,要不要考研究所等等也可以打聽一下畢業後的學長姐都去哪了。當然現在你們可能都還不會有立即的答案。你們可以趁進大學前,把有興趣的書都拿來翻翻無論是面向大眾的還是學術的,或是去圖書館翻閱舊報紙,甚至和家裡的長輩聊聊天,做些口訪留下錄。無論如何,歡迎來到歷史系,這是一個能盡情探索人類過去知識的、很有趣的地方。」

踏上記者之路:採訪謝孟穎學姐

所謂學歷史的人

當我們問到,當初在歷史系的學習過程曾給予學姐什麼能力時,孟穎學姐不諱言地回答:「其實我幾乎忘記在系上學的東西了,但進入職場後,卻能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些能力是因為就讀歷史系才獲得的。」

大學歷史系的課程,已不像國高中時期,只要背誦就能獲得漂亮的分數,也不再有固定或標準的答案,而是要不斷地質問自己「為什麼」──事件發生的背景、做出抉擇的原因、歷史可能的走向,經過層層思考過後才能拼湊出「歷史」完整的樣貌。

「在媒體業,也要時時刻刻去想『為什麼』,才能繼續延伸議題,或是找出與讀者的共鳴,」學姐說道,「除此之外,基本的文字表達與統整資料的能力、觀察力、甚至對文章格式的掌握度都是媒體業十分看重的。同樣是菜鳥,你在細微的地方表現得比別人好,不就能搶佔更多機會嗎?」大學時期拚命找資料、寫報告的經驗,扎實地培養出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能力,然而,唯有進入職場後,這些能力才有被活用、綻放光彩的機會。歷史學系畢業的學生,的確只有一部分會繼續往學術研究領域發展,但並不代表其他人都在大學白待了四年。在系上培養的能力像訓練武學基礎,磨利了這些「基本功」後,便能進一步成為舞刀、弄劍樣樣在行的武學奇才。

「我認為經過歷史學訓練的人,至少一輩子都不用擔心該如何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因為他永遠會去思考,並具備分析、解決問題的能力。」簡單的評價,卻也流露學姐對歷史系的推崇及熱愛。

系所以外的世界

學姐提到,她在大二開始輔修圖資系,並繼續攻讀圖書資訊研究所,我們便好奇影響學姐做出這項決定的原因。「當時系上常瀰漫著一股對於未來感到迷茫的焦慮,也因此許多同學會選擇輔系或是雙主修,算是一種保障吧。」的確,歷史系教授們也鼓勵學生多去修習外系的課程,不僅能開拓視野,也讓學生的未來不被侷限在「歷史」這條路上。且相較於理工科系,歷史系的課程規劃有很大的彈性,這也讓學生們更敢去嘗試新的事物。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在課堂上學到的知識深深刻在學姐心中,並形塑出她獨有的處世態度。比如「儒家」的概念,「現在跟別人說我贊同儒家的理念,肯定會被覺得很老古板吧?但其實儒家一直在強調的是一種『責任感』,以我來說,會覺得受訪者既然將自己的故事告訴我了,那我一定要把文章寫好、要創造出流量,因為我站在記者的位子,就該有相對應的責任。」即使只是大學四年生涯中短短的一門課程,其內容卻完全顛覆學姐原先對儒家的認知,甚至成為他往後的行事準則。臺大的課程內容多元,若能用心參與其中,定能收穫意料之外的知識,而這也是學習的有趣之處。

最後,學姐認為臺大其實是很「沒規矩」的地方:「印象很深刻的是紹興南街抗爭事件,那時有學生不滿學校一些處理事情的方式,就在校慶當天衝上司令台拉布條抗議。現在想起來才覺得,當時的其他學校好像還不太會發生這種事情。」這樣的「沒規矩」其實正是臺大自由學風的展現,讓學校成為孕育著無限可能性的環境,學生能去學習如何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發揮無限的創意,也會一直有人支持他們的想法,並將這些創意實現。

發現文字的力量

學姐就讀研究所期間,發生了三一八學運,「那次事件像一顆種子,學生自此開始會主動轉發相關文章、聊天時也不再忌諱政治議題,感覺整個臺大的氛圍都變了。」這顆種子也在學姐身上發芽、茁壯──因為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情,才更希望能有機會為社會付出。學姐繼續補充道:「那時候剛好看見風傳媒報導三一八學運的文章,看見這些記者前輩們能無畏外界批評聲浪,敢於為自己支持的理念發聲,就覺得好帥。」有這樣的前輩做為模範,也使學姐更加堅定地走上記者這條路。

雖然不是新聞系出身,但學姐在媒體行業中也不特別吃虧。回憶起當初面試時,學姐被要求試寫一篇文章,原本毫無頭緒的她最後卻被主管稱讚「寫得還不錯」。「後來知道主管評斷的標準是文章的邏輯、語句通順度等等,這些東西不就是我們在摘要作業跟報告中訓練出的能力嗎?」學姐笑著和我們解釋。

在媒體業這個領域,受過專業訓練的新聞系學生自然能少走一點冤枉路,但他們其實只佔記者行業的一小部份,社會系、中文系、歷史系等科系的學生都能駕馭這份工作。而這些「非本科系」的學生,有時也會提出更多元、有創意的視角及想法,讓團隊內一直保持著活潑的氣氛,因此也並非劣勢。

結語

在將近兩個小時的訪談過程中,學姐一直保持著輕鬆自在的態度,和我們分享自己看似「平淡無奇」的人生經驗,但她對於歷史系的喜愛之情卻總是溢於言表。學姐讓我們明白,不只有當老師或研究員才能完全活用在歷史系學到的知識,若能善加利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能力,無論在哪個領域,都能恣意揮灑屬於自己的色彩。

受訪者簡介:
謝孟穎。臺大歷史學系畢業,輔修圖書資訊學系,後進入圖書資訊學研究所就讀。現為風傳媒記者。在這次訪談中,學姐向我們述及「臺大歷史學系」及「臺大」的環境對她的求學生涯有何影響,也和我們分享了不少從事媒體業的特殊經歷。

訪談人:牛崇羽、朱宣穎、唐羽菲、李家謙、黃郁涵、趙家彥
撰稿人:唐羽菲
訪談日期:2020.12.6

向著歷史的方向前進:採訪薛翰駿學長

▌訪談人:李宜軒、廖品硯、黃子晏。
撰稿人:李宜軒。
▌訪談時間:2019.12.8
▌責任編輯:謝孟吾、林婕琳

我們四人和學長約在北投的咖啡廳,捷運站外還是陽光熱烈,市集裡人聲交雜,一轉入巷口,十二月的北投慢慢安靜下來,迎面而來的空氣也彷彿轉冷。

今天訪談的薛翰駿學長,是97級畢業的系友。在歷史系畢業之後,當過地方記者,也曾進入立法院書寫國會觀察,包含自由時報、沃草等媒體上都還有他的筆和鍵盤寫下的足跡。而公視台語台在今年(2019)成立後,學長則在這裡擔任節目企劃。這些不同的工作經歷,看似是隨著生命的不同機緣轉變方向,但只要對社會的核心關懷一直守在心裡,沒有動搖,那麼不管往哪裡走,每一步其實都是通往終點的路。

薛翰駿學長

讀歷史ê基因(tha̍k li̍k-sú ê ki-in)──臺大歷史

說到這條路的起點,我們首先問學長,是怎樣開始喜歡、進而確定大學就要讀歷史學?學長說,透過學校推薦,他在考大學前就填選了臺大歷史系,不過學長也半開玩笑地說「在我們(臺南一中)這種理工男校,你選了社會組基本上代表你已經放棄自己的人生」,透露出所有選讀歷史學的人年少時都承受過的疑問。現在回望過去,一切其實沒有那麼多原因,在學習的路途上,對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的熱忱自然而然地浮現,而學長也從歷史科的學習中得到充沛的回饋,自然就堅定了通往歷史學的路。於是臺大歷史學系成為志願卡唯一的一欄。

進入臺大歷史系之後,系內的課程不僅教給他歷史學基本的研究與寫作方法、中國史的相關知識,這樣扎實的訓練更是在思考、行事的方式裡留下明顯的痕跡。不過學長也說,將高中生的歷史系想像帶進大學後,總有落差,「那時候我們有些朋友都開玩笑說,歷史系應該改名叫做中國歷史學系」學長一直對近代臺灣史很有興趣,但當時的歷史系比較少有這樣的資源。當系上的課程好像與臺灣社會無所連結,同學普遍的學術興趣也和自己不太相同,他自然而然向外系的課程去尋求知識的滿足──從社會系、政治系到法律系,有些課滿足了對臺灣社會現象的好奇、有些甚至改變他看待學術與社會的方式。

但走出文學院吸收的飽滿力量,沒有把他帶離歷史學身邊,歷史學的基因從來沒有消失,而是悄悄地留在身體裡,帶領他用歷史學思維來思考、論述與求證。

那行那學(ná kiânn ná o̍h)──自由時報到沃草Watchout

畢業之後,學長考入自由時報,投入了記者的工作。他說,讀大學前,並不是以進入媒體業為目標,但對臺灣社會的興趣卻引領他前進。在自由時報的日子裡,學長在桃園寫各種警政、社會新聞,對他來說這裡和他原本熟悉的地方,好像是兩個世界──不只從臺北學校離開,碰到真實的社會環境,這更是一份幾乎沒有休息時間的工作:只要是自己責任範圍內,即使是半夜的火警,也必須立刻處理。此刻回望,學長卻肯定地說,地方報紙對初出學校的新鮮人而言,是非常好的磨練,也是很珍貴的機會。即使是繞路,都不會是白費。

被引薦到沃草之後,是另外一扇門的開啟。沃草做的是國會報導,因為配合立法院開會時間,當記者像在上學,九點抵達、五點結束,有時候中午就和立委一起下課。不一樣的是,其他媒體的報導,著重即時發出新聞,但在沃草,他們慢慢等到會議結束之後,再決定主題要寫什麼,像這樣一天發一則,甚至有時候,不發也可以。學長甚至說,「我會看看其他媒體寫了什麼,避開他們寫過的東西。」多做的這一步,就像在學校做歷史研究、寫文獻回顧一樣,而把一件事的脈絡和細節交代完整,更是歷史研究所重視的能力。

我們忍不住插話「這樣記者不會很累嗎?」學長點頭,但笑說過程並不覺得疲憊──一頭栽進複雜的世界裡,做無盡的觀察、整理和書寫,就像歷史研究一樣。雖然困難,但學長談起這些工作時的興味盎然,彷彿難題都在此刻化解。雖然對媒體工作已經熟悉,但不變的是探頭探腦的好奇心。學長認真地說:「那些報導的題目真的只有非常有趣和普通有趣的差別,我從來不覺得無聊過。」

有時連讀者都不一定在意那些細節,但學長堅定的說,「也許除了我之外,沒有人關心,但把那些重要的事弄清楚,就是我的責任啊」。這樣的能力需要一定的時間累積,所以我們問學長,怎樣能從單純關心一個議題,到能提出自己的觀點?他說,需要的還是興趣與熱情。他深深記得以前上陳熙遠老師的明清檔案與歷史研究時,陳老師告訴他們要找到你自己看到會覺得很興奮的東西當作工作,才能長久有熱情,老師說自己看到檔案就很興奮。而他自己發現看到法律條文、立法院的議事規則、慣例以及政治運作背後的邏輯.也會覺得很興奮。他鼓勵學弟妹,一定要找到自己看到會覺得興奮的東西。只要有熱情、努力累積,自然能夠擁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學長與同學對談

相拄會著(sio-tú ē tio̍h)──公視台語台

公視台語台在2019年七月成立後,學長就帶著這些好奇與熱情,來到公共電視台工作,把過去工作的經驗與想法擴大帶給更多的人。他做的是談話性節目,像一個小型論壇一樣,設定每日討論的題目、向觀眾介紹事件的背景,剪輯成新聞帶、製作成手板,並且和來賓共同討論。例如最近節目上就在談礦業法、集遊法等議題。學長說,「好險以前有學台語文字的書寫,現在才用得到。」也因為先前學歷史、寫新聞的經驗,讓他對從平面到電視台的工作還算上手。

帶著一樣的好奇與充沛的能量,他繼續前往下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但在很多議題上,如對原住民議題、轉型正義和勞工權益的關注和支持都不會消失,無論在什麼位置,他說,都會努力將那些議題呈現出來,實踐自己的理念。

四界走跳(sì-kè tsáu-thiàu)──給歷史系學生的建議

首先,學長很推薦我們學習台語文的書寫,特別是最近臺大台語文社在「台灣ê店」有開設課程,很建議我們去嘗試。他特別說,對歷史系學生而言,不會讀寫本土語文其實是一大遺憾,例如當過去學者專家在做二二八及白色恐怖的口述訪談時,受難者講的大多是台語,如果是用中文記錄,往往就會遺失了一些語詞的意思。學長還說,「我們今天要研究法國史,老師會要求我們要會讀寫法文,那為什麼研究臺灣史的人不用會臺語文、客語文及原住民族語文這些臺灣本土語文呢?」能夠讀、寫本土語言,對於做臺灣史研究或在社會工作的人,都能有很大的幫助。

至於其他,學長則簡單地說,大學最好多多參與、嘗試社團、演講等,若有興趣往媒體發展,則建議在大學時就去學生媒體多看、多寫,因為媒體是個重視經驗累積的工作。

最後,學長也以自己的經驗強調,最好能多接觸異溫層以外的世界,特別是當未來必須做出決定、發揮影響的時候,如果對世界的認知有偏誤,就會做出偏差的決定。

對於高中生,學長也鼓勵說「想讀歷史系首先是不能玻璃心」。只要清楚自己內心想要的、堅持的是什麼,即使工作不與歷史學直接相關,都可以在各自的領域有所貢獻。例如一個歷史系學姊在擔任公務員時,把學甲交趾陶藝師葉王的作品登錄為國寶,讓更多臺灣的元素進入國家文物當中;又或者,越來越多歷史學者投入轉型正義的工作當中,處理過去遺留下來的傷痕,也努力面對歷史教育帶來的世代分歧。一個歷史系畢業生,或許沒有直接對應的出路,但很多人分散在各地,以歷史學的核心思維作為引領,各自投入自己的領域,就會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學長與訪談同學合照

結語──動身起行(tōng-sin khí-kiânn

從臺大歷史系,到歷史系之外廣闊的世界,每一步,都看似隨性──因為大學室友讀政治系,常被推薦去修政治學系的課;因為在花蓮服役,搭火車經過宜蘭時,剛好看到自由時報的招考,退伍後就進入自由時報工作;又湊巧遇朋友引薦,就這樣到沃草工作;開始學習台語文的隔年,台語台正好成立,就這樣換到節目企劃的工作。

如果時光倒流,沒有那些機緣,我們今天聽到的,會不會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呢?

就像我們問學長,高中時怎麼會喜歡歷史,進而想在大學讀歷史學的時候,學長說,這樣的喜歡是沒有原因的。他也只是跟著這些興趣的指引,漸漸地一直努力累積、充實自己。就像家在臺南的學長在花蓮當兵時,想要回家不是買南迴鐵路,就是必須買到宜蘭的車票,再搭到臺北,這樣一路慢慢回家。然而,不管是經由宜蘭,或是選了南迴鐵路,雖然路途遙遠,只要一直記得家在的方向,那麼每一次動身,都是回家。

讓歷史無限結合放大:採訪涂豐恩學長

▌訪談人:馬銘汝、童冠傑。
撰稿人:馬銘汝、童冠傑。
▌訪談時間:2020.1.20
▌責任編輯:謝孟吾

▌受訪人簡介:
涂豐恩學長畢業於臺大歷史系、史研所,任職於臺灣大學數位人文中心(原數位典藏中心)後,又赴哈佛大學東亞所取得博士學位。在博士班期間,與友人共創網路媒體「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將歷史知識的推廣與普及開展全新的一頁。出版有《救命:明清中國的醫生與病人》、《大人的日本史》等。

涂豐恩學長

學思歷程-半路轉系,深耕歷史

談起學思歷程,學長當年先考上企管系(現工管系),讀了一段時間,發現自己不是很適應管院的氛圍,學的內容也不太感興趣,因此在大一時便思考是否要轉系。

但要轉去哪個系呢?學長不諱言,那時也不是個對歷史狂熱的人,想過轉社會系、外文系或人類系,目標只是想多讀一些自己認為有趣的書。進入歷史系不需要降轉,系內也有高中時期的朋友,最終,修課規定自由的歷史系成為學長的選擇。

雖然同屬社會組的科系,但以學長的經驗,工管系和歷史系有無相似?學長認為,文院和管院學生所學的知識,無論是學習方法還是內容都差異很大,企業管理和歷史學唯一可以連結之處,便是這兩門學科都是研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是前者將其實際化並運用在實務管理,而後者探究的是更為抽象廣泛的概念。然而在創辦「故事」之後,學長接觸到一些行政與管理上的工作,再回想起在企管系的修課內容,才了解當年所學其實都是有用處的。

而關於選擇繼續走歷史研究、考取歷史所的決定,學長幾乎在決定轉系時便想好了。一方面對於大學畢業後不知該何去何從,另一方面,學長也認為做歷史和學術研究是一件很迷人的事情。至於為何選擇「醫療史」,除了原本就對如社會學等等的理論感興趣,且恰逢臺灣醫療史最蓬勃發展之時等原因外,加以社會或文化研究理論中有許多談及「身體」的篇章,多加琢磨後,可與社會控制、性別等等議題做連結,因此便選擇做醫療史相關的題目,當年一考進研究所便去找指導老師了。

而遠赴哈佛大學讀東亞系的決定,其實也是在研究所期間便開始思考。

學長希望換個環境,期望截然不同的社群能帶來新的火花。在哈佛大學,十九世紀以前的東亞歷史屬於東亞系,也因為獨立運作,所以資源相對充足。東亞系以下又有歷史、文學、宗教/思想等分支,由於地域包括中、韓、日、越,系內同學們彼此的專業領域也大不相同。

雖然能與同學一起修課的機會不多,但系上會定期舉辦講論會,每次由一名研究生和一名老師向大家解說自己的研究內容,藉這個機會了解大家關心的議題。而如何向非專業領域的其他人解釋自己的研究,也需要精準的表達能力。同時學長也提及,這也是臺灣歷史學界的不足之處,相較於臺灣史和中國史,世界史的人才雖然在近年內有所增加,但數量還是不及其他兩個領域。在哈佛這樣豐富的求學環境,能夠瞭解臺灣和中國以外的歷史,學長認為是最大的啟發。

意料之外-數位典藏發展中心的特殊經歷

接近歷史所碩士班畢業之際,學長注意到數位典藏中心釋出研發替代役名額,一般研發替代役多屬理工相關專業,但這次卻是與歷史學相關,順利進入單位後,才了解當時典藏中心想要發展「數位人文」。學長說,那是他第一次跟一群資工系的學生共事,也剛好有這個難得的機會,觀察從事資訊工程的第一線人員,如何工作、他們內心在想什麼。當自己身為資訊的消費者與被動接受者,看著身邊的工程師們,他們又對未來最新的發展與潮流有什麼看法?思考與觀察,也是學長在這三年間頗大的收穫。

近年來似乎各個學科都有邁向「數位化」的趨勢,那歷史學能夠承襲這個趨勢,以數位化的方式迎接未來嗎?學長說道,未來的歷史學雖然未必有劇烈的變動,但數位科技帶來的影響,或許不只在於學術研究層面,也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除了大量的文本探勘成為可能,資訊的流通、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或者是新媒體的出現,都屬於數位化帶來的影響。而在這變化之中所帶來的新機會,還有賴大家共同探索。

學長隨後說起了他的實際例子:自己研究日本香料工業,也曾經在日本待上一年,訪問各個公司,並收集遺留下來的歷史文件。但日本的技術是從歐洲傳入,如要追溯源頭,勢必也要親自走訪歐洲?後來學長發現,許多歐洲方面的資料已經在網路上流通,如此不僅省下巨大的一筆研究成本,同時也充實了研究成果。學長鼓勵臺灣史學界的後輩,如今查找資料已經是這麼方便的事情,無論做哪個領域的主題,不妨多與世界接軌,各種資源觸手可得。

「氣味之島-1%臺灣氣味展」展覽現場

「故事」-歷史,不只是普及

與「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的緣分,恐怕是學長說過最多次的故事了。這次再把創辦的歷史往前拉一些,從源頭說起。

研究所時期,學長已經在部落格上發表文章。而做研究的人時常是孤單的,為何不能把大家聚起來寫些東西呢?有了這個想法,學長找來一群同學,在粉絲專頁上開始進行創作,這就是「故事」最初的雛形。

隨著科技的進步,自媒體營運的門檻降低,每個人都有在平臺上發表意見的機會;與此同時,卻可能因為各自目的而扭曲歷史。學長說,並不表示歷史系的學生一定擁有正確的資訊,只是相較之下,我們會更願意謹慎地求證。

「不能期待受眾主動糾錯,也不能等著別人做這件事。」學長如此說,他認為學史之人如你我,有著一份社會責任,要提供給大眾更為正確的歷史。而「故事」,就是這麼一個平臺,與人溝通我們所學到的知識。也許「我們都會犯錯,但重要的是追尋與逼近正確的心態和過程」。

近年來無論是與公視在Youtube頻道上合作系列影片《臺灣史!不能只有我看到》,還是與臺灣歷史博物館合作刊物「觀.臺灣」,都是「故事」跨領域結合的實例。「如今流行的詞彙--」,學長說,所謂transmedia,跨媒體或全媒體,並非只將自己限縮為一個線上平臺,而是以做為一個能聯繫各種媒介的平臺為目標,不只是「故事」近年的走向,對於學長口中所謂「比我年輕一輪的世代」的我們,學長也認為可以多往這個方向思考。去年(2019年)在剝皮寮展出,以學長的博士論文為發想主題的「氣味之島-1%臺灣氣味展」,也正是transmedia的展現:一個抽象的概念如何以實體物件策展,如何線上與線下溝通串聯,都是很重要的課題。

至於力不從心的時候,時常有。「但人總不可能面面俱到嘛,除非你天縱英才。」學長在創辦「故事」之後,時常得要站在人文的角度,與許多技術人員進行交談。譬如資訊工程、譬如製作影片。而在這些合作的過程之中,其實是在學習如何用雙方都能懂的語言溝通。

「東亞意識」-臺灣史與世界史的無限結合與放大

近年來,「東亞史觀」的概念開始被注意,而面對前幾年歷史學科的課綱爭議,「東亞史觀」更是其中一部份討論的主題。在訪談中末,筆者拉出此一主題來與學長探討。

「和外國同學相處,自身的臺灣認同會趨於強烈。」學長說,當初博士班的老師要他介紹臺灣和其他國家講授中國史的內容異同,直到那時才意識到,待在臺灣的學習經驗,讓他看待世界的角度不一樣。「我們需要建立自己的視野,而不是照著世界的想法走。」這樣的省思催生了《大人的日本史》,以臺灣的觀點切入,簡述日本現代史。然而日本史只是一部份,學長更期望在將來,能有更多結合臺灣史和世界史的著作出版。更多人了解東亞史,便能讓第一線教師在面對正在改變的臺灣史課綱時,有更充足的資源可以使用。

「氣味之島-1%臺灣氣味展」展覽現場

「給年輕一輪的你們」

最後,試問學長有無任何給歷史系學生的建議?

學長認為跨領域的內容,想學就學,多學當然不是壞事,保持好奇心就好。「更需要思考的問題是,這四年、五年,學到的除了知識還有什麼技能。」學長舉例,他希望歷史系學生擁有的能力,是能蒐集和消化資訊,並且清晰地、有條理地傳達出來,就算是自己原本不熟悉的領域或主題。此外,也需要鍛鍊寫作和語言能力,好的文字能使自己更容易被看見。

「我覺得是看待世界的角度。認知到所有事情都有背後的一套脈絡,這種能力是歷史系的訓練能培養出來的。」學長說,歷史就像戴上AR眼鏡,看見的世界會比別人更豐富。

維持對科技的敏感度,同樣是學長的忠告,歷史系不再是守舊的科系,無論是拍攝影片或架設網站,門檻比起過往都要低很多,任何可能都可以嘗試;而多學習語言,在面對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史料時,將會有莫大助益,也會增加看世界的角度。

訪後小記

訪談的最後,問及學長近期在美國有無任何特別的計劃以及展望?他露出笑容,說道暫時不會尋找學界的工作,還有很多想嘗試的事情雖然有不少想法,但因為尚未落實,所以沒辦法提供深一層的描述,「我就只能說到這」。

「敬請期待?」筆者問道。

「是的,敬請期待。」

專注當下:採訪蕭宇辰學長

▌訪談人:高涵芸、吳念恩、林晏廷。
撰稿人:高涵芸。
▌訪談時間:2019.11.29
▌責任編輯:林晏廷

▌受訪者簡介:蕭宇辰學長,畢業於臺大歷史學系,是「臺灣吧-Taiwan Bar」、以及「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Story Studio)」的共同創辦人。在這次訪談中,學長和我們談了人生觀、對歷史系的看法,以及在新媒體工作的經驗。

身在歷史系

就學與工作的連結

學長說,兩三年前在臺灣吧從事內容生產時,能學以致用的主要是處理資訊、摘要的能力。另外也很重要的是「視野」,經過了歷史系的訓練,看待事情的視角較多元而不被框限。但目前從事的工作主要是管理,歷史系的訓練較難直接幫上忙,因此出社會後「自我增能」十分重要。學長也說,沒有什麼能力是在大學這個階段一定要學的,因為每個人的目標都不同,不同的目標所需培養的能力自然不一樣。

關於如何尋找人生的目標,學長表示「探索」是個空泛的概念,別急著徬徨未來的大目標;要重視的是生活中的每個「微動力」,例如開始關注平時的喜好,接著一步步前進。如果喜歡寫影評,那你是否希望有機會寫出更好的影評,並上網發表?比起空泛地想著如何能靠寫作吃飯,注重當下、逐步往下延伸,是比較實際的辦法。

學長自身的志向是教育。在高中的時候,只是憧憬著歷史老師的工作,對這個目標沒有太多想像;後來在學校的教育現場,以教師的身份和學生互動,才慢慢認同教育工作者的目標,進而拓展出現在的事業。比起戲劇性的轉折,人尋找志向的過程常是在生活中有了一段體驗,經過自己反省,而逐漸調整方向。

蕭宇辰學長

學長強調,別急著煩惱「生涯規劃」,因為沒有生涯可以規劃。你只能確保當下在乎的東西是在進行的,而過程中會岔出各種可能性,你可以選擇要不要接受這個可能性的挑戰,所以未來做什麼並無法預料。學長說:「對自己多一點的想像,對自己多一點的期待,不用害怕未來迷惘這件事情,因為你沒有決定未來的可能,沒有人知道未來會長什麼樣子。」

學長對學弟妹參加活動的建議,也是如此。專心做當下最在乎的事情,而且要知道當下做每一件事情的意義與價值,也就是自己希望從活動中獲得什麼能力,並確保自己確實在透過練習而成長。

給想念歷史系的學弟妹建議

「想念就念,有什麼好建議的?」學長說,確保自己的興趣或意願、以及這個科系的課程與自己的期待是否相符,掌握了充足的資訊即可,人格特質不是重點,意願才是。再者,沒有什麼能力是非得在歷史系才能學習的,前述處理資訊的能力和視野都是如此。

歷史系不會就業困難,但薪資待遇相對不理想,飛黃騰達的機會雖有,但相對少。不過,每個人在做任何事情都是選擇阻力最小的道路來前進,雖然對這件事的熱情可以減少阻力,可是家人反對、社會壓力等也都是阻力。所以「選擇」就是你當下覺得最適合的決定,沒有好壞之分,如果不希望自己後悔,就在做決定的當下看遠一點吧。

學長與訪談同學對談

身在新媒體

臺灣吧和故事的創辦與管理

學長在臺灣吧和故事都是共同創辦人,所以兩者的創立目標和實際運作方向,都是由團隊的共識決定。臺灣吧的四個共同創辦人中,完全以史學出發去掌握內容的只有學長一人,但故事的團隊全部都是歷史系出身的,所以思考的主要是歷史相關的議題。

臺灣吧創辦初期,因為需要擴大經營而遇到管理的難題。那時學長看了很多管理學、產業資訊與科技趨勢的書和網站。另外,「分工」也是一大課題,找出團隊成員想做以及適合做的事情,遇到問題解決問題,不斷地再優化。

當公司妥善運行到一定程度,創辦群的色彩將能夠被消弭,而變得獨立存在,那麼就能確保自己可被取代 — — 就算自己離開公司,臺灣吧還是臺灣吧。當然在創辦群仍管理公司的狀況下,創辦群會確立整個公司的方向;但如果經營團隊或是持有股份的人換了,只要確保接手的人是保有一樣的心,就讓他們因應不斷改變的社會,調整公司的方向,在動態中前進。

臺灣吧影片內容生產

臺灣吧團隊創作內容時,是團隊有了想傳達的核心價值,再找資料去包裝它;而觀眾則是反過來,也就是先看到資料,再看到團隊拋出的提問或想法,即創作時的核心價值。團隊找資料的過程,也經常因為逐漸了解議題,而重新思考想傳達的核心價值,然後再為了新的核心價值找資料,可說是「思考確立方向、找尋資料、修改思考的方向、再找尋新方向的資料」的循環。

媒體的立基點就是影響力,影響力越強,責任越大,這個責任包括了被檢視、被批評。別人的批評未必正確,但這些是有了影響力必定要承接的事情。臺灣吧團隊會去看留言,但不過度在意,而是透過觀眾的反應看見需要改進的部分,有必要時發勘誤文,在這樣的過程中慢慢進步。

目前的成果和未來的期望

「教育是一個面對未來的事業,可是沒有人知道未來長什麼樣子。」因此學長認為,只能讓更多元的教學方案都有機會被落實,並在一個動態的過程中,不斷努力的修正和前進,如此一來,無論未來的社會如何,都有一群人能夠帶領整個社會去成長。

目前臺灣吧努力的成果,可以從學校老師使用臺灣吧影片的高比例,以及網路上的觀看次數被有效證明。學長表示接下來想做的更好的部分是,在影片後面附上建議的教學方案,讓老師可以藉由這個影片再進行延伸探討。

「各式各樣的社會挑戰跟問題,都不會有一個簡易的答案去回答。我們只有可能在一個動態的過程當中,找到現在可能的突破點,試著努力、修正、並慢慢前進,希望這個社會可以變得再可愛一點。」

學長與訪談同學合照

在實踐中回首思考:採訪劉粹倫總編

▌訪談人:江紫涓、駱淳渝、吳宜真
撰稿人:江紫涓
▌訪談時間:2020.2.14
▌文字編輯:盧玠彤

▌受訪者簡介:
劉粹倫總編輯,台大歷史系、荷蘭藝術學院(DAI)碩士畢業,於2011年創辦獨立出版社紅桌文化。

求學時從歷史跨足藝術,畢業後又在尋尋覓覓後踏上出版業;早春的午後、陽光和煦,在台北近郊的咖啡館中,劉粹倫總編輯向我們分享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

就讀歷史系的原因

訪談最開始,我們詢問總編當初為何想就讀歷史系。她說當時還是聯考的年代,單純因為想讀文學院的科系,就填了歷史系作為志願。高中時,她遇到好的歷史老師;當時課程仍以考試為取向,但老師會將內容先反芻、整理過再教給學生,讓課程更為有趣。除了歷史之外,國文課也對她影響深遠,培養了她語言、文字、詩詞的愛好。

問到以前對於歷史系的想像,她開玩笑地說當時自己民智未開,其實沒有特定的想像,只是單純選自己有興趣、喜歡的,因此進大學後並未感到落差。

從歷史到藝術:荷蘭留學經歷

在大學時,總編就常利用課餘時間探索自己的嗜好,例如畫畫與攝影。當時系上雖然還沒有藝術史的課程,她自己也會自修、讀一些藝術史的書。由於平常就有從事創作,因此希望在大學畢業後能繼續修讀藝術碩士[1],剛好荷蘭藝術學院(DAI)有提供這樣的課程,便在畢業後進入該校就讀。

進入藝術學院前,她常常去看展覽,看完展後便寫下自己的心得,在《藝術家》雜誌上刊登。申請藝術學校時,也有把這個經驗放到資料裡,讓考官知道自己在創作以外也具備論述能力。不過,她說那時的想法就是想把好的東西分享給大家,也為自己留下紀錄,並沒有考慮到做這個能得到什麼,「收穫都是意料之外」。

荷蘭藝術學院(DAI)的研究所分為public和private兩組,總編說自己雖然學的是公共藝術,但實際上的創作仍比較private。由於對語言、歷史的興趣,當時的創作也都與此相關;像是她就因身處國外、體會到自己與當地人的差異,常常處理身分認同的問題。

問及歷史系的訓練對於自己學習藝術的影響,總編說所謂藝術就是將你的生活體驗經過思考、精煉,透過繪畫、攝影等不同的媒介表達。當你接受某些訓練後,處理資訊的方式就會變得不太一樣。歷史系的訓練會讓人更注重脈絡,你會更關注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而不只是你個人的存在;處理個人經驗時,你會明白一個人往往代表了他背後文化或社群的縮影,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個人可能不那麼重要,但每個人又是組成歷史的一部分。

辛苦是比較出來的:關於出版這條路

因為就歷史系習慣閱讀大量史料、文本,收集資料,也對將來進入書業工作有所幫助。

研究所畢業後,總編進入博客來網路書店工作,負責外文非文學類的選書,剛好讓需要快速篩選資訊、大量的閱讀的能力派上用場。她表示之所以選擇從事這份工作的理由很單純,就是因為自己很喜歡書。她告訴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應該要是你當下最想做的事情。如果今天你不想聽這門課,那麼就不要在這邊浪費時間,不如好好地坐在樹下看書,去做會讓你更開心的事情。」

後來在工作上遇到瓶頸,總編發現先前對於工作的熱情已慢慢被消磨,於是辭職。剛好那時候博客來的老闆創辦了讀冊生活,就選擇到那邊工作。但轉換環境後,心中仍覺得有缺憾,因此體會到這不是公司的問題。然而她無法具體指出癥結點,只能不斷嘗試,用排除法慢慢探索適合自己的工作。當時面試了一些工作,也有公司給她對當時來說不錯的薪水,但仍覺得不適合。

最後總編決定像以前在藝術學校那樣,開始一個project並把它完成,而第一個project就是紅桌創社的第一本書《有毒污泥愛你好》[2]。她說當時其實並沒有想到要開出版社、長期經營,比較像嘗試新的事物。雖然僅是嘗試,態度仍十分認真。總編說,以前雖有從事過與書籍相關的工作,但主要負責銷售,完全沒有接觸出版社實際的業務,因此只能土法煉鋼。從零開始學習,在不景氣的出版環境下選擇出書,旁人可能會認為過程必定備感艱辛。然而回憶起這段往事,總編卻說當時並沒有特別地感到辛苦。她說:「因為辛不辛苦是比較出來的,將坐在咖啡館喝咖啡與寫報告比較,你可能會覺得後者很辛苦;但如果比較寫報告與做一件不擅長的事,比如下田彎腰插秧,你就會覺得插秧很辛苦。」

除了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總編也向我們分享了她對編輯這份工作的看法。她認為編輯是很隱形的,負責在幕後讓作品發光、讓潛在讀者能接觸到作品,有點像讀者跟作家之間的橋樑。不過她也指出在這個自媒體的時代,出現了很多經營粉絲頁的小編,滿足大家對於細節的好奇,這也是另一種行銷的手法。

最後,我們向總編請教她如何處理出版社的業務,例如:如何與作家聯繫、討論書本的內容與方向?她的回答則是「通常是一本書帶她到下一本書」。比如《公民不冷血》[3]的誕生,正是因為在做《有毒污泥愛妳好》的時候認識了管中祥老師。她說明這之中沒有什麼技巧:「只要你關注於你真心想了解的議題,順著這個脈絡去做,當作者有相關的作品時就會想去找你,就能慢慢地擴大人際圈、建立自己的網絡。」又或是紅桌的網站上放了許多書籍選文,我們也詢問她平時如何決定這些選文的內容。總編說她會先考量這些內容有沒有打動自己,並考慮讀者會不會感興趣,最後再思考用什麼方式呈現可以吸引到讀者。

對於翻譯的心得

紅桌早期出版的不少書,總編都有參與翻譯,因此我們也請她分享對於翻譯的心得。她認為中文能力對於翻譯工作來說很重要,如果中文能力不好,即便懂原文,也無法想到最適合對應原文的中文詞彙。例如:我們以前在學英文的時候,可能會將any的中文意思背成「任何」;因此如果看到There isn’t any problem,就會翻成「沒有任何問題」,但「根本沒有問題」也許更貼近我們平時的說法,不過還是要考慮前後脈絡、再深入琢磨才能決定。

她也提醒要注意中文、英文寫作模式的差異:一般來說,英文會將作為重點的主題句放在段落的開頭,之後的文句則是根據主題句再做更為詳細的說明,到了段落尾聲再總結,每個段落的結構都依循這個模式;而中文則是會先鋪陳,將重點放在最後。

她說如果對翻譯有興趣,可以去看思果的《翻譯研究》,這本書就是在講中文語法跟英文語法的差異,以及如何翻出符合中文使用習慣的文句,而非依循西文語言模式的句子。總編也向我們分享訓練外文能力的方法,這個方法來自於她大學時的老師林維紅教授:當讀到一篇寫得很好的文章時,可以先看中文譯文,再把它翻回英文,最後再對照你所翻譯的內容與原文的差異,學習後者的用字遣詞,可以提升英文寫作能力。

在實踐中回首思考:對於生涯規劃的意見

對於歷史系或有志於念歷史系的學生,總編建議如果打算走研究這條路,需要及早立定志向、提早準備。她在大學時曾去德國當交換學生,因此聽說德國的歷史系學生需要根據自己想研究的方向,早早選定好第二或第三外語。因為需要閱讀不同語言的文獻,無法一直靠翻譯,比如說要研究中古歐洲或是美術史,就可能需要學習法文、德文或義大利文;而語言能力又是需要長時間培養,無法一天兩天就養成。她指出如果有心從事學術研究,語言能力是必要的,即便沒有走上學術之路,語言能力也會有助於未來求職。

至於職涯規劃,總編則建議我們應該多認識自己。大家常說要選自己最有熱情的工作做為職業,但她覺得要通盤考量,要問自己:「我今天跟錢的關係是什麼?」、「我要有多少錢才會有安全感?」、「我今天跟這個社會的關係是什麼?」、「我喜歡跟很多人交流嗎?」等種種問題,再去問自己想要什麼樣工作與生活型態。她認為每個人的脾性、配備條件都不同,認識自己是怎麼樣的人是很重要的,這會影響你怎麼找工作、與別人相處,以及跟這個世界的關係。

那麼要如何了解自己呢?總編建議我們多嘗試,觀察自己做出選擇後的行為與反應,再依據該行為修正原本對自己的想像。「在探索與實踐中不停回首思考並修正方向」,總編這麼對我們說,而對於她一路走來、不斷探索的歷程,這句話也是最好的註解。「現在去解釋過去自己做過的一切,其實是一種後見之明,其實在許多當下,我們無法真預料這麼做的話會對未來有什麼影響。所以,放手去做吧!若能從自己創造的小歷史中學習,才不會愧對過去的記憶,而活得愈來愈像自己。」

劉粹倫總編與訪談同學合照

[1] 歐洲各國的學制與台灣略有不同,例如德國大學便是五年制
[2] 講述當代重要的黑心公關事件
[3] 紅桌第一本自製書,記錄了二○○七年到二○一三年間重大的社會運動

畫出一萬公里外的家鄉 — — FORMOSA:採訪林莉菁老師

畫出一萬公里外的家鄉 — — FORMOSA:採訪林莉菁老師

▌訪談人:李宜軒、林婕琳、林晏廷、黃子晏、廖品硯
▌撰稿人:廖品硯
▌訪談時間:2020/1/3
▌責任編輯:柯采元

▌受訪者簡介:
林莉菁(Li-tsing LIM)老師畢業於臺大歷史學系,後至法國的安古蘭藝術學院(l’ESI, l’ École Supérieure de l’Image)及炮提葉動畫導演學校(La Poudrière Animated Film School)修習漫畫及動畫課程,現為旅法多年的漫畫家。

老師的作品:

●《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先後於2011年、2012年在法國及台灣出版。講述兒時的自己在威權治下對於「國語」、「抗日卻愛日本漫畫」種種的掙扎和矛盾,以及日後自己如何從接受到擺脫黨國教育,重新認識臺灣的歷史和社會,進而為一個沒有威權的民主自由未來寄予厚望。

●《Fudafudak閃閃發亮之地》:2019年出版。林莉菁老師在台東與友人「小青」一同親手種植有機農產,並參與、記錄當地的原住民生活、美麗灣抗爭與反核廢運動,表達對原民族群及臺灣環境的深切關懷。

老師與訪談同學合照

大學生活:嘗試、探索、冒險

問及選讀歷史學系的最大原因,莉菁老師毫不猶豫地歸功於自己的高中歷史老師 — — 沈老師。在那個升學主義比現在更為社會所推崇、考生們一心一意苦思如何拿高分的年代,沈老師不同於一般的歷史老師,她不要求學生死記硬背或是像補習班整理表格,而是跳脫年代、人物、事件等事實層面的敘述,「之後進了臺大才發現,欸?課堂的東西都好像聽過了。」沈老師的課程也帶到有關史學方法的討論,讓莉菁老師在滿是無奈的應考路上,得到迥異於課本的新鮮知識,也勾起她對歷史的興趣,因此在選填志願時,她便選擇了臺大歷史系並成功考取之。

不同於高中狹窄的知識框架、有限的發展空間,進入大學後有無限的機會等待老師發揮。在系內,課程只有中國史、西洋史兩大領域供學生選修,而因為過去國高中課綱充滿中國史,老師便傾向於選讀較為陌生的西洋史課程。在系外,老師積極選修第二外語,最初修習日文,卻因外務繁多而未能精進。「日文沒有學好,但總覺得該認真學個第二外語。」直到有天老師在觀賞電影時,聽見女星芭芭拉‧史翠珊說的法語,「這個好聽!」對語言的求知慾再次被喚起,她便一股腦兒地選修法語;雖然法語充斥著令人頭疼的動詞變化,更有許多需要死記的語法例外,但法語的精進卻在日後成為老師的留學契機,反而當初有興趣的日文沒能在日後職涯有所助益,老師笑道:「這真的都是陰錯陽差」。

除了航行在學院的知識汪洋,老師更將觸角探出校外。當校內的歷史學或第二外語無法滿足自己的需求時,老師下課後便會時常走訪獨立書店翻找課外書。這深深影響老師的思想。當時老師和同一輩臺灣人自幼接收「秋海棠」、「民族救星」、「反攻大陸」等觀念長大,歷史課本亦如前述「充滿中國史」,他們根本不曉得臺灣的過去;但在課外書中,老師得知了二二八、阮朝日、陳文成……「自己怎麼會對家鄉、這塊土地如此陌生呢?」「怎麼身邊的人都沒有提及呢?」「怎麼這些事情都被掩蓋了呢?」。

在19、20歲時,對接受黨國教育長大的她來說,書中內容可謂當頭棒喝。老師在《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一書中,以自己「吐」出蔣介石的頭顱,呈現發現謬誤並覺醒的轉折。但其實這般從接受黨國教育到認清它的過程,老師強調絕不是像「吐」那般迅速,她表示,這是透過長時間的閱讀及思考才有的結果。劉克襄先生的詩、林雙不先生的作品、過去被掩蓋的歷史,乃至於白色恐怖的黨國體制,老師重新認識臺灣的歷程彷若拼圖:藉由自主學習拿到一片片拼圖,再透過反思拼湊出完整的圖像,一步步釐清家鄉的過去、一步步地回歸現實。「原來我們過去都好像活在科幻小說……」。經過劇烈的轉變,老師開始以臺灣本位思考,並關注政治、社會時局,積極參與臺灣的民主自由歷程。

老師與訪談同學合照

旅法經驗:安古蘭與炮提葉

自臺大歷史系畢業後,老師本想攻讀碩士或擔任教職,卻發現自己都不大適合。但因大學修習法語及插畫的經歷,以及自幼對繪畫的濃厚興趣,老師便決定遠赴萬里之外的法國攻讀藝術。

老師先是在當地精進一年的法語,後輾轉多間學校考試,最終考取安古蘭藝術學院漫畫組;又因為在安古蘭期間修習電影課程,接觸膠捲、動畫製作等事務,後來也就這些經驗選讀炮提葉動畫導演學校。至於留學時最深的感觸,老師認為應是語言及表達的重要性。在藝術學校中對作品的詮釋也納入評估的一環,老師遇過能言善道、口若懸河的法國學弟,對於藝術理論和闡述作品很有一套;她也遇過不諳表達的外國學生,只能藉由更精湛的手藝來傳遞自己欲表達的理念。因此老師才理解若能好好掌握語言、表達,將更有助於創作的呈現。

另外,老師也提到由於法國的藝術學院高中畢業即可就讀,自己在同學之中好像年紀最大,但「好在自己是亞洲人,可能看不出來」。老師事後回想這樣的年齡差距其實不失是個優勢,藝術作品本來就需要內涵,換句話說,就是「想說出來的東西」,老師見過許多年輕人或許在歷練上稍嫌不足,其作品便顯得「為賦新詞強說愁」、創作內涵略顯貧乏。相較之下,雖然老師走上藝術這條看似與歷史學毫不相干的路,但在創作時,老師也不時會「從歷史上尋找答案」,又或者會特別注重創作材料的處理以及正確性。譬如說老師的新作《Fudafudak閃閃發亮之地》中,有個橋段是她的友人小青述說一個阿美族的傳說故事,但在審稿之際,老師卻得知族人們不曾聽聞該傳說,老師雖然慌張卻深信自己確實閱讀過這個傳說;最後果不其然,老師發現該傳說是來自曾經閱讀過的某本收錄原住民傳說的書,便趕緊附上這份文獻的資訊在該頁下方。「這麼做真像是論文!」老師認為,雖然在歷史系的訓練在創作上沒有明顯的助益,但確實起到輔助的作用。

老師與訪談同學合照

漫畫創作:漫畫作為一種志業

漫畫作為一種傳播媒介,它具有什麼特色和侷限呢?莉菁老師將漫畫與影視作品類比,並以歷史相關的創作為例。首先,創作的靈感和構思在漫畫及影視作品間都同樣珍貴,但漫畫的實際成本「只要一張紙、一枝筆,真的很便宜」;再者,漫畫毋須曠日廢時的構思、準備、設計諸多繁雜的工程,和編輯的溝通成本、提筆作畫的即時性都凸顯漫畫的平易近人。但老師也坦承,影視作品更能引人入勝。她舉客家電視台所拍攝、以才子呂赫若為主角的《台北歌手》為例,該片雖然成本不高,卻在許多細微的地方下足功夫。譬如呂赫若曾赴東京修習聲樂,劇中演出呂氏唱誦德語歌曲的橋段,這段的人聲雖是配音,但演員對嘴的口型近乎完全一致;又,劇中會以「戲中戲」的方式呈現呂氏的小說劇情。老師認為,影視作品若是經過精雕細琢,則更能讓受眾感受到人物的血肉與溫度,這點非漫畫所能比擬。

漫畫作為藝術所擁有的另外一個特質,就是虛實間的分野不像學術研究那般嚴謹。老師強調漫畫不同於學術研究須對真相做詳實的檢核,它和文學相像,即使是非虛構主題也容許創作者表達一定的想像。舉前述的阿美族神話為例,實際上族人們並不知道這則傳說故事,自然也就沒有提及過此傳說;但老師仍選擇沿用口述傳說的橋段,原因是講述這則傳說,能幫助讀者在閱讀該篇章時,理解當地原住民對待自然環境的思維,以及因循這套思維而生的生活方式。老師認為這種寫作便可以多運用此類技巧、在史實呈現和創作創意間適時地拿捏,並進一步建議若系上能和中文、外文等科系討論這類敘事層面的問題,或許能引導出更為多樣的可能。

老師與訪談同學合照

給臺灣高中生:勇敢行動、謹慎思考

同樣經歷背書、寫習題、考試的升學生涯,我們請老師以自身經驗給予高中生建議,尤其是對志在選讀非熱門科系的學子們。老師不避談現實面的問題,在升學體制裏頭,分數確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但她更強調「照自己想做的去做」、「走錯了也不要害怕,不要怕繞了遠路」,她見證周遭有人背負家人的期許,升大學時選填了人人稱羨的一流科系,讀了數年後才終於下定決心轉到自己真正喜歡、卻不被家人所期待的科系。老師說自己選擇歷史學系和漫畫家一途,家裡人都對她抱持過質疑與關切,但她堅決地做出選擇,且獨立在台北努力的表現從未讓家人操心,最後家人也明理地給予她支持及鼓勵。

旅居法國多年的經驗,也讓老師得以用國外經驗和臺灣教育交相對照。老師先提及法國社會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的特徵:她某次恰巧見到有關教科書改革的抗議,令她吃驚的是,學生和老師都在街頭上表達自己的訴求,甚至是推著娃娃車的女性也在隊伍之中,法國人稱得上是將「爭取權益」一事融入生活。「那是何種因素造就這樣的社會呢?」老師接著道出有名的法國哲學教育。根據她親身旁聽的經驗,法國的哲學課程,並不是講述叔本華、班雅明、胡賽爾……各類哲學家的思想或理論,而是透過日常案例帶領學生進行思辨,訓練學生的論述和文字表達,使學生們培養出抽絲剝繭、理清複雜人世的能力。相較之下,臺灣教育雖經歷數度改革,卻仍難脫離升學主義下以背誦、知識傳授為主的學習思維。如何在擁有許多知識的情況下進行既深且廣的思考,理解諸多隱含在表象後的意涵?老師認為法國哲學教育的確可作為臺灣的他山之石。

給臺灣:為著咱ê家

《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和《Fudafudak閃閃發亮之地》中老師分別扮演主角和配角,但兩部作品裡不變的是對臺灣斯土斯民的關懷。

在訪談進行的過程中,老師不時對臺灣的現況表達關切與批判,好比大學中臺灣史的開課情形、普羅大眾心中存在的「小警總」、社會對於「政治」和「意識形態」兩個詞持有的偏見、年輕人不諳台語、高中校方阻撓轉型正義相關活動的進行……許多問題其實在《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一書中便可窺知一二。經過數十年的威權體制,社會上充斥的恐懼與順從心態不斷積累,久而久之內化至人民心中 — — 莉菁老師一直以來透過筆桿與之抗爭,《我的青春、我的FORMOSA》對抗過去僵化人民思考的黨國教育、《Fudafudak閃閃發亮之地》爭取為財團與國家機器所剝奪的弱勢者的權益。

我們詢問老師如何看待自己作品的定位,老師希望讀者讀畢,能去和他人分享、討論書中提及的,有關這座島嶼曾經發生、正在發生的事;最後期許作品能夠像當年黨外雜誌一般,影響老師的母親、自己以及廣大的社會大眾,讓我們想想能否為我們的美麗家鄉多貢獻些什麼、多改變些什麼。

手持畫筆、對著畫紙,莉菁老師在一萬公里外的法國繼續創作,為著下一部作品,為著一萬公里外的家鄉,為著FORMOSA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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